青年闷哼一声,禁不住弓身,呛咳出鲜血。
但随即他抬起头,那目光仍旧沉静温柔,仿佛世间一切都是虚幻,他只看见了商挽琴一个人。
他说:“我没事,别怕。”
商挽琴仍旧不动,呼吸却变得短促。她开始觉得圣山太高、天气太冷,才叫人呼吸也呼吸不过来,鼻腔还酸涩得发痛,却又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但她的变化仍旧烙在了吞天眼中。
吞天忽然不笑了。他沉沉地盯着这个此生唯一的弟子,手指一点点收紧。
“鬼羽,你又在做什么?难道你要背叛?”他的声音竟还是那样轻柔,甚至更加轻柔,只多了一股幽邃的危险感。
商挽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已经重归平静,还能微笑。
“师父说笑了。我的命掌握在大人们手中,我哪里敢背叛啊。”商挽琴朗声道,声音清澈,穿透风和雪,在山顶祭坛上回荡。
“那你的刀在做什么?”吞天问。
“师父,我的刀只是在提出一项请求。”商挽琴回答,有些认真,但又有些散漫,“我想挑战师父。”
风凶猛地刮着。
像是生怕众人没听清,商挽琴抬起头,看着祭坛上方,一字一句道:“教主大人,我要挑战吞天,生死不论。”
风吹起众人漆黑的长袍,甚至吹得他们脸上的面具也有些飘摇。片刻的沉寂后,教主咳了一声,说:“现在不是斗法的好时候,还是……”
“如果不让我挑战,我就不会交出骨牌。”商挽琴说。
教主一僵。
“哈……哈哈哈……”
吞天开始笑,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的皮肤蹭在刀刃上,刮出了血痕,但他好似全不在意,只是笑。
“狼子野心终于露出来了?鬼羽,你想要杀我,你果然想要杀我?”
说着说着,他笑声陡然一停,声音转为阴森:“就为了乔逢雪?”
商挽琴凝视着他,说:“为了我自己。”
“好啊。”吞天说。
下一刻,他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抬起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一张艳丽精致的面容,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他的嘴角是上扬的,眉眼间却又夹杂了几分忧郁。
他扔开面具,笑着,收手时摸了摸商挽琴的面颊。
“来吧。”
冲天的鬼气,陡然爆发。
*
暂且将时间提前一些。
在这个肃杀的夜晚之前,也就是新年的头三天,当商挽琴在坐忘谷中谨慎前进时,山顶祭坛也忙得热火朝天。
或说,杀得热火朝天。
兰因会的弟子们忙着杀人,鬼青就是其中之一。
九百九十九具人牲,要按特定的手法杀掉,还要精确地摆成一模一样的姿势、放在指定的位置,还限时第三天日落之前完成,这算得上是一个大工程。
当然啦,那些大人物一点不觉得,反正也不是他们动手。他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子,鬼青这样的底下人就得跑断腿、杀软手。
鬼青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记得当他最后一次抬起手,想擦掉脸上的血迹,却发现皮肤早就被擦破;别人的血和他自己的血混在一起,被雪风冻住。
这是第三天的中午,弟子们终于将人牲制作完毕,也摆放完毕。他们纷纷十指交叉、大拇指内扣,向着祭坛行礼,念着“杀生成圣,早悟兰因”。
教主对他们的成果还算满意,出来讲了一番话,大意是说这些人牲虽然出身卑贱,但实在幸运,竟然能被选中作为顶级祭祀的祭品,现在他们的肉身死亡了,但精神却进入了永恒的国度,成为了圣灵,而他们这些弟子还要再奔波劳碌一番,在凡间承担杀戮和享乐的双重磨砺……
之类之类的屁话。
鬼青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
等教主终于说完、终于离开,鬼青忍着没流露庆幸的一面。他刚抬起头,想离开这里,却被边上的小队长踹了一脚。
“赶紧去洗个澡,把面具戴上!”小队长又踹了他一脚,很不耐烦地骂道,“看你这磕碜模样,浑身是血,脏兮兮的。活儿都干不利索,想碍谁的眼啊?要是教主责怪下来,你烂命担得起?你……”
其实小队长只是心情不好,顺手拿他发泄而已。鬼青很明白这一点。小队长和另外几支小队比赛,看哪个队伍做的人牲又快又好,但他们小队垫底了,小队长就迁怒于鬼青。
鬼青一句话不反驳,唯唯诺诺地应下,直到小队长终于开恩骂一句“滚”,他才收起刀,飞快地跑开了。
从山顶到弟子苑建有传送法阵,但传送法阵在一百级台阶以下的平台位置,他得先跑下台阶,正好要穿过新做好的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