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声音,将皇帝谕旨传开。
皇帝的神情安然下来,挥挥手,叫百官退下。其余宫人也都退下,只剩他最爱的孩子,和最信任的奴婢陪在身边。今夜之后,朝堂上必定会生出无数波澜,有无数艰难需要克服,但……那已经不是他能承担的责任了。
方才的红晕迅速褪去,他的面色灰败起来。
“父亲!”李棠华紧紧握住他的手,预感到了什么,已经满脸的泪。
皇帝慈爱地看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虚弱道:“我儿,委屈你……陪父亲演这一场戏。父亲叫你忍耐那狗贼多年,实在……实在对不住你。”
李棠华拼命摇头,哭道:“父亲说什么话?儿是大周……不,是历史上第一个皇太女,父亲为儿做了这许多,儿如何不知?”
皇帝笑着,目光异常欣慰。
“我儿这样聪明仁善,真像姑姑……你一定能是一个好皇帝。我怎么能忍受,眼睁睁看你重复她的命运?她……”
他露出悲伤的表情,手按住心口。
“棠华,我做了错事啊。”他哀伤地说,“你姑姑去世后,我身怀恨意却又无能为力,便强行留住她的魂魄,却酝酿出了‘恨鸳鸯’这一祸事。我知道恶鬼已经不再是生前之人……可我舍不得啊,便将它强行留在体内,用这副龙血养着它,也是想着镇压,可……”
这就是“恨鸳鸯”的由来。
然而,凡人的身躯终究镇不住恶鬼。“恨鸳鸯”越发频繁地苏醒,凭借本能去捕食。他早该除了它,可它竟然知道不伤害他身边的人,也不伤害他,如何能让他不想起姑姑?他总觉得,总觉得姑姑是有一丝灵智在的。
一拖便是许多年,拖到最后,他也无力再除去它。他日日夜夜念着它,自然而然将一缕魂魄寄托在了它的身上。
谁能杀死“恨鸳鸯”,谁就能顺着他的魂魄,取走他体内的骨牌。那就是皇城大阵的钥匙。而取出之日,也是他生命终结之时。
“棠华,父亲要去了,今后不能看着你了,你万事都要自己小心。”他慈爱地说。
李棠华哭得不能自已。
“别哭,抬起头,从今往后……你要扛起皇室的责任。千万不能像父亲一样,私心太重酿成祸事,还要儿女帮着补救。”他摸着女儿的脸,笑了一下,感慨道,“你交了一个好朋友啊,很有本事的朋友……却也是一个危险的朋友。”
李棠华哽咽道:“是挽琴、挽琴给了儿药物,下在李凭风酒中,才能顺利让他现出原形……儿信她。”
“信她,那就要一直信下去。”皇帝点点头,郑重道,“志同道合的人很少,你们要一起努力,守住天下的太平。”
李棠华使劲点头。
皇帝更是欣慰,却也愈发疲惫。他闭上眼,往后靠去,脑海中乱糟糟地想了很多。他想起兰因会的来历,那是以前的大周皇帝想出的办法,暗中创立兰因会,用恶鬼的力量镇压恶鬼,可不经约束的兰因会,最终成为一把失控的尖刀……不行正道,便是这样的后果。
而更多地,他想起了姑姑,想起了年少的时光。那个时候真是清苦,却也真是快乐。姑姑多像一道光啊,又有才华,又善良可爱,要是她能成为太女,一定很有作为。可如今谁知道她的名字?真是不甘,真是不甘啊……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曾在什么时候见过很像姑姑的人……
皇帝闭着眼睛,回忆着往事,唇边淡淡一缕笑容,似乎沉浸在美梦之中。
并且,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李棠华放声大哭,殿内殿外也渐渐哭声一片。
头顶夜空中,烟火大盛。虚幻的花朵接连盛开,光芒如海,照亮着两边的夜晚。
第一百零七章
下雪了。
出城后, 往北方再走一截,就迎来了初雪。雪花和着冷风,不断飘落, 令世界变得朦胧;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这是法术的效果,回头想去看施法的人, 但视野之中,只有晨曦中那越来越远的城池。
对了……今天是立冬啊。九月廿五,也是他的生辰。
这个冬日的清晨,商挽琴抱着刀,继续前进。
北风吹得她长发飘扬,也吹得她裙摆飘扬;深青色的斗篷不断抖动着,渐渐积了一层薄雪。地面也积了雪, 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留下一串很快就会被风雪掩埋的脚印。
她往山上走去。
不远处,一只松鼠在地上挖着什么,大概是找它之前藏好的食物。它专心致志, 找得忘我,竟然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商挽琴停下来, 凝视着那只松鼠。
嗤——
石子划破空气的尖锐鸣叫。
商挽琴抬了抬手。冰川一般的力量倏然而起,折射出淡彩色的光芒;它挡住了那枚石子。石子落地,变得粉碎。直到这时,那只松鼠才终于抬头,呆呆看了那石子碎片一眼, 转头惊慌失措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