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之后,他才闭上眼,唇角慢慢弯起。
“芝麻糖,”他哑声叫道,手指动了动,“她知道的事情……毕竟有限。所以……”
他吃力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血污完全毁了他的婚服,他的头发也散乱下来,一绺绺地还带着血痂。他胸前那森森的伤口,已经完全凝固,手上原本深可见骨的伤痕,也已经愈合不少。
他望着上方的黑暗,微笑不改,仍旧满是柔情。
“我们得去找她。”
*
不久之前,烟花尚未绽放之际。
大殿里灯火通明。地暖烧得正好,暖如阳春,不冷也不热。
那两个人还坐在殿里,上首的帘子也仍旧垂着。
忽然,帘后传来几声惊呼。
“陛下!”
“快找御医……!”
李棠华倏然站起,李凭风也放下手中酒杯。这位镇鬼王露出错愕之色,紧接着也站起身,满面狐疑地看向帘后。
很快,帘子被掀起,一名满面皱纹的公公露出脸来,一副急切模样,喊道:“太女殿下,陛下召见!”
李棠华满面凝重,快步上前。
李凭风眼睛一眯。分明没叫他,但他迈开脚步,堂而皇之地跟了上去。那名公公看他一眼,很快垂首,带着隐秘怒意。
帘后的空气潮热,带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和一股怎么都掩盖不去的老人的味道。龙床帐幔垂下,只掀起一小角,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臂。那截手臂抬了抬,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太女……来。”皇帝虚弱的声音传来。
李棠华已然是忍着眼泪,踉跄跑过去。而李凭风立在原地,皱眉看着这一幕。他鼻翼翕动,目光深沉,警惕着这里可能会有的杀机。
但什么都没有。
龙床上的皇帝,只是虚弱又温和地和太女说着话,最后,他不顾旁人惊呼,硬撑着坐了起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握住太女的手。
“棠华,我儿,”他改了称呼,语气奇异起来,“你做得很好。”
只有这一句。
但就是这一句,令李凭风神色一厉!
这位身经百战的镇鬼王,忽然往后退去。他大袖飘动,长发也无风自动,周身杀气如刀。
“羽林军——!”他厉声喝道。
这声音传出去很远,也切切实实在皇城中引发骚动。不止皇城,身后大殿也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陛下深夜宣召,是为……”
“听说‘恨鸳鸯’解决了……”
“可是太女殿下成功?好极好极,天佑大周……”
这样一个深夜,竟是百官觐见?
李凭风倏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僵,想要收回力量。然而他做不到。
他惊愕地发现,体内原本顺畅的鬼气变得……不,它们没有被禁锢,甚至变得更活跃了——太活跃了!他这个主人甚至控制不了鬼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力量爆发而出!
他面上暴起青黑的纹路,整个表情狰狞又艳丽,宛如地狱中开出的花。
也就在这一瞬间,皇城中龙吟响起。当鬼气在皇城的核心爆发,沉睡多年的大阵终于苏醒。伴着龙吟,也伴着金光,阵法大亮!
倏然一阵惊呼,原来是地面起了道道纹路,仿佛有看不见的生物在地下蹿行,刹那间便行至李凭风身边,再昂首而出,化为九条金龙,咆哮着便要将他束缚。
李凭风怒喝一声,森森鬼气再也不加掩饰,径自流淌而出。鬼气包裹了他的身躯,形成一张黑底红文的面具,牢牢扣在他脸上。他与九龙缠斗着,不断往上飞去,竟直直撞破了大殿的屋顶。
而这一幕,从头到尾都被大殿中的百官看得一清二楚。那位深受信任的公公垂着头,稳稳扶着帘幕,确保官员们一定能看清发生了什么。
官员们都张大了嘴,因为过于惊恐,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
皇城的各个角落都传来械斗声。很快,有人浴血而来,一路直入大殿,单膝跪下,铿锵禀道:“陛下!羽林贼受兰因会贼人指使,发动宫变,现已被臣等尽数拿下!”
皇帝虚弱而苍老的面容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好,好……”他拍着女儿的手,眼窝深陷,但目光仍锐利无匹,一一扫过呆若木鸡的百官。
“都看见了——都听见了?”他一字一句,“告诉朕,那指使羽林贼的兰因会贼人,是谁?”
片刻后,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
“是,是镇鬼王……不,是李凭风!”
陆续有声音应和。
“是李凭风!”
“是李凭风!”
“不错!就是这个有负皇恩的狗贼!”皇帝一声暴喝,面现红晕,“传朕谕旨,即日废除镇鬼王之位,夺其姓,昭告天下,此贼与兰因会内外勾结,人尽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