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玉剑的剑网缓缓收紧。哭声变得扭曲,而歌声不变;恶鬼依旧不动,仍凝视着他们。
兰草摇动,雪花飞舞。片片雪花围绕恶鬼,贴在它身上,一点点勾勒出它的轮廓,最后,它成了一只庞大怪异的雪球,把二楼堵得严严实实。
剑网猛地收紧,将雪球切割成无数碎块,但那些碎块蠕动几下,又重新复原。
再次尝试,再次复原。
就这样,两个人对着一只雪球,雪球前行不了,但也稳稳落在原地,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奇怪。”乔逢雪自言自语。
“表兄?”她在怀里抬头,似乎有些担忧。
“没事。”他立即安慰,但眉头仍蹙着,既是跟她解释,也是在自己思考,“这恶鬼的三条规则都指向‘现身’,也就是说,它一旦现身,就能直接杀死。但现在……”
之前调查受阻时,他曾私下写信回金陵,询问罗先生对“恨鸳鸯”的看法。罗先生博闻广识,在沙漠中曾发挥很大作用,分析出了恶鬼的规则,还说可以按恶鬼类型来分析规则。罗先生给他回信,就说“恨鸳鸯”的规则应该属于“现身”类,通常有三到四条规则,一旦满足它就会现身并捕猎,否则就很难找到它。
而相应地,这类恶鬼一旦现身,就没有规则能保护它们,如果实力足够,就能硬碰硬消灭它们。
和罗先生的书信往来,他没有告诉表妹。出于某种说不出口的自尊心,他希望能维持她眼中那个强大近乎完美的表兄的形象。
罗先生的结论应该没错,所以问题出在哪里?
他又尝试了几次,但雪球还是会复原。他考虑片刻,隐秘地瞥了一眼怀中人,目光沉沉暗下。
看来只能……
他脚边的暗影波动起来,变得更加幽暗;这些幽暗的部分延伸开,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而夜色,它在这一头笼罩着他们,也在对面笼罩着恶鬼。当幽暗与夜色相连,也就将他与恶鬼相连。
青年的眼眸变得幽暗难明。
也就在这一刹那,商挽琴动了。
“啾啾——!”
芝麻糖忽然爆出鸣叫,不停地扑着翅膀。那张圆圆的鸟脸上,出现了某种急切的神情。乔逢雪注意到了它的反常,电光火石间,他瞥了它一眼,但他不是它的主人,不明白它的意思。
他盯着那恶鬼,耳边是鸟类的聒噪。有什么不对?他感觉到了,一时却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但感觉是不会出错的。
锵啷——刀出鞘的声音。
利刃刺入血肉,冰冷的触感先于剧痛而来。
血腥味倏然浓郁。
“——啾!!!”
食鬼鸟爆发出凄厉的鸣叫,就仿佛它一直想要阻止什么事,却终究没能成功阻止,便发出了这样不甘而悲伤的叫声。
时间,忽然凝固了。
四周原本蠢蠢欲动的幽暗,也在这一刻凝固。甚至于,它们在不断收缩、流动,它们往他体内涌来,又顺着胸前那一抹冰冷流走。
乔逢雪的眼睛缓缓睁大。
胸口的剧痛清晰而剧烈,耳边的尖叫也明明白白、不可忽视。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旧不能相信这些感觉——他无法相信自己所感知到的东西。
怎么会……怎么可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缓缓低头。
光很黯淡,血腥味却浓烈;一截沉沉的刀尖穿透他的胸膛,温热潮湿的液体浸湿了他的衣服。他能听见身后“滴滴答答”的声音——血液低落的声音。
刀的主人正看着他。
她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眉眼曾经是明艳快活的,像装满了世界上所有的日出、春光、风和花香,可现在它们融化在夜色中,只有死水般的冰冷。
她目光冰冷。
“乔……”
她刚开口,却因为呼吸太急而中止。她盯着他,不住喘气,但最后,当她终于发出声音时,她笑起来。
她嘴角提起,对他笑,说:“抱歉啊,之前说的规则不太正确,现在纠正一下。”
“‘恨鸳鸯’的第一条规则,青梅竹马。”
“第二条规则,蔷薇院。”
“第三条规则是……在新婚之夜当夜,亲眼看见对方的背叛。”
宛如回应她的话语,他的血液漂浮起来,向着剑网中的影子飞去。就像给画布着色一般,雪球渐渐变得鲜红;很快,风雪开始消融、消失,恶鬼再次显现出来。
在鲜血的勾勒下,刚才半透明的、轮廓模糊的怪物,变成了一道鲜红的人影。它静静站立,宛如一名身披嫁衣的女子,披散长发,面容模糊。
女鬼张开口,用无比清晰的声音唱出: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