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看见他专注的侧脸。灯笼照着他面色微红,但那目光已然重归清寒,俨然全神贯注,要等那恶鬼来袭。她慢慢放下手,微笑道:“好。”
“芝麻糖,上来!”她扭头喊。
青庐上的鸟儿抬起头,直直飞了上来,像一道小小的飓风。它叽喳几声,想像以往一样落在商挽琴头顶,但后者笑了一声,指着栏杆说:“你停这儿,我这发型梳了很久,不能给你当窝用了。”
肥啾有点委屈,但还是接受了。它落在栏杆上蹦跶几下,面朝庭院,严肃地等着恶鬼的到来。
再无话,只那歌声越发清晰。
不见恶鬼的影子,但庭院里起了一点薄薄的雾,令气氛越发凝重。弟子们全神戒备,刀兵在空气中亮着,结了些许露水。
夜风吹来,冷冷地落在皮肤上。今夜确实冷,却也因此衬得身上裘衣更暖。商挽琴将手放在唇边,呵出一口白气,让指尖温暖起来,不至于僵硬而发生动作的偏差。
风反复地刮着,那歌声也反复地刮着。但等了许久,歌声也还是歌声,恶鬼并未出现。
“对了。”
一片寂静中,商挽琴突然开口。这声音不大,但砸在寂静幽冷的院子里,却像一粒过于响亮的石子,惊得人们都略略一颤。
她犹自不觉,还轻快道:“今天宫里来人的时候,棠华的人给我送了点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和表兄讲。”
“上次之后,她也派人去拜访了各个受害人。她名头比我们好用,又问出了一些事。”
“其中一件是,有几户人家告诉她,新人失踪后的几年里,附近都新长出了连枝的树木。”
“连理枝?”他问,语气并没有很惊讶,“大约‘失踪’的受害人遗骨就在树下。”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既然不能让有情人天长地久,不如一开始就别牵红线。这样哀怨的歌声,本身就暗示了受害人的结局。
商挽琴睨他一眼:“你果然查到了,却不和我讲,你看,被我诈出来了吧。”
“音音。”他略有无奈,觉得她今夜有些过分不安定,不像要专心驱鬼的人。但见她眉目明艳精致,全然是一名动人的新娘,却得站在这儿严阵以待,他心中又觉亏欠,便只能这么软着声音喊她一句。
他解释一句:“我只是觉得,受害人的下场并不重要。”被恶鬼盯上的猎物,绝不可能只是失踪这么简单。
她笑,不说话,只回过头,伸手在芝麻糖冠羽上抚摸。小鸟动了动,回头看她一眼,似乎有一点不舒服,但终究没反抗。
商挽琴一下下地摸着它。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但仍只有歌声。唯一的动静是院子里突然刮猛了一阵风,吹得什么东西“哗啦”几声,吓得戒备的弟子一阵响动。
连乔逢雪都蹙了眉。
“奇怪,鬼气分明出现,但似近还远,难道还有什么规则没找到?”他喃喃道,“新婚之夜,新人青梅竹马,曾去蔷薇院求姻缘,一方曾与他人有情——果然是这点蒙不过去吧?”
他看她一眼,语气里带着点遗憾,却也带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提了提嘴角,目光却垂了下去。
“是啊,难道还有什么规则?”
她右手按住心口。
就在这时,狂风大作!
凭空而来的一股狂风,席卷二楼,一瞬间便吹灭了一整排灯笼。彻骨的冰寒弥漫开,一道半透明的影子呼啸而过,发出尖锐的鸣叫。
——戒备!
——听令!
——结阵!
楼下的弟子们呼喊起来,所有的紧绷都在瞬间释放。他们结下大阵,将庭院围了个水泄不通,确保恶鬼无法逃出。
乔逢雪一手将身边人搂入怀中,一手抽出软玉剑。银光柔韧绵长,结下密密剑网;剑网之中,那半透明的影子左扑右闪,仍在发出尖啸。
芝麻糖也飞了起来,围着那影子灵活飞翔,驱赶着它进入剑网,又不让它逃离。它还不时侧头“啾啾”几声,像在提醒什么。
——东君不与花为主……
那歌声飘飘渺渺地浮着。
乔逢雪右手执剑,左手划出一道法决。兰草法印在半空点亮,修长草叶飘摇一瞬,顷刻便摇出漫漫风雪,令整个二楼化为冰天雪地。
起手便是风雪如寂。他没有丝毫留力,眼神沉沉如渊,唯一的一点亮光死死凝在那影子身上,宛如要将它吞噬下去。
影子挣扎着,很快不动了。它的轮廓隐约是一团而不规则的软球,看不见眼睛,却能传递出强烈的“凝视感”。
——它一动不动,凝视着面前的新人。
乔逢雪和它对视着。
风中出现了隐约的哭腔,然而,歌声还是轻盈又凄凉地旋转着、飘洒着,仿佛无处不在,却又无法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