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67)
而后转身离开。
毫不犹豫。
梁诤望向她的背影,胸膛好似漏了个大洞,剑山千百丈,千百丈的寒风都从胸口穿梭过,他团紧不知何时又捡回来的帕子。
死死咬住下唇,闻到和沈辜身上一样的血腥气。
......
沈辜终于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这儿古树参天,随意指一棵树都要五人环抱才够丈量。
在巨树之中,有两进木板朽败的屋子,孤零零地躺在这方外无人之地。
潮湿厚重的落叶堆砌在脚下,踩上去如踩着腐烂的尸体。
“砍树,盖房。”
沈辜尚未发出命令,程戈已自觉接过重任,喊了声,三百人便挥着刀枪剑,同心协力地砍伐起树木。
她躺坐在某棵树下,伤处已如烈火灼烧,左右都不得安稳。
便远远地扫视着这群一手拉上来的兵卒。
漫不经意地,她牵起唇角温和地笑了笑。
“成败利钝,生死以之。”沈辜低声说道,“这有什么不好,这没什么不好。”
第28章 造势
◎势成◎
月影沉沉,士卒们倚着木堆闭眼休憩。
沈辜眠浅,在众人雷鸣般的鼻息声中久久未能入眠。
腰伤亦难耐,直至夜枭都不叫了,她都只是闭着眼,完全无一点睡意。
索性就睁开眼睛,不徒劳入睡。
稀薄的月光照着大地,照着地上依偎黏着的人影。
这是群被朝廷遗忘的溃兵,他们自阒兵来犯后,头一回睡得如此安稳。
说天昏地暗也不为过,月色拢着那张张睡熟的面庞,将其脸色映得尤为青白惨烈,沈辜觉得她好像正躺在一具具死尸中间。
吹来的风是从地府里螺旋而上到地面,转眼去望,看见这阵风席卷着三百条人命,从她手里经过。
柿子趴在手边呼噜呼噜地仰着肚皮,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它下巴,温热有力的软肉起伏,无形中把阴冷的死气驱散。
沈辜仰起脸,后脑靠着潮湿的树干。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周照侹,你在说自己?”
风声萧索,沈辜恍在自言自语。
可她闪着光的眼神又如此敦实地落在正前方,让人知道,她在看什么。
沈辜眼里,她确实看见个人,那人叫周照侹——早已死去的成丰皇帝。
沈辜自诩对仙乩神数一窍不通,但也不知是因她本身就像一具无主孤魂在这世间游荡的缘故,每当夜深人静时,她就能看到周照侹着白衣金带,黑发如墨,微微笑着注视着她。
周行,字照侹,大庚朝的第七位皇帝。
他自幼熟读百家书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身形挺括,是普天之下最温雅者。
且好穿白锦缎圆领长衫,常以金线挑边的团花腰封束身。百姓见他,定会认他是个嵌崎磊落的君子人。
可谁能晓得他这样一位心肠极软的君子,最后却做了皇帝。
沈辜微微阖眼,不免想到李持慎,当初他们三人在奉和县秉烛夜谈的时候,也没想到往后彼此会有如此蹊跷古怪的结局。
依稀记得,李持慎十五岁爱穿青衣的时候,为人处世都像极第二个周照侹。
不过前者门户落魄,食不果腹,饱读圣贤书是为入朝为官。
后者天潢贵胄,锦衣玉食,学富五车是想云游四海。
沈辜自己呢,做乞丐的时候想的是有饭吃。
等当了李持慎的书童,想的是跟他一起上京。
后来到战场,想的是快往上爬,再跟李持慎长久地待在京中。
她曾经不爱动心思,择定一条路就要走到黑天黑地撞得头破血流才罢。
现如今知道那样的处世准则是错的,折了一条命为代价后,再回到世上,便通透漠然良多。
亦多思起来。
愁思三千丈,根根细细地连着京城、连着李持慎、连着...沉甸甸的,没有十分明朗的方向。
最先指引沈辜走出心内固囿的,只有一个周照侹。
“周行,你因何总望着我笑?”
周照侹依然微笑,不说话。
沈辜呢喃地:“你觉得我可笑?那便笑吧,以往那些文官武将,一见我也发笑。”
“献媚、亦或冷嘲,又能如何,总归我是死了。”
她转头伸手,想碰一碰看起来快活无比的周照侹。
湿淋淋带着血腥味的腥风重新燃起,吹来,周照侹的身形开始晃荡。
沈辜的手只碰到这袭风冷,黑沉沉空落落的目光从半空中的虚影遗落,掉在摊开的手上,沿着掌纹细细追索,血污泥块凝结在每两根手指缝隙间,微蜷,泥垢便龟裂簌簌。
“躲我作甚...”,她皱眉,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周照侹不过一缕臆想,“那便不与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