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65)
他的腿总之是没感觉的,撑着便撑着了,毫无负担所言,更不会担心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只有梁诤不这么认为,他就是废了双腿也自诩高门里出来的贵公子。
他一把推开沈辜的手,嫌恶地用锦帕擦拭腿上沾染的血泥,“脏乱,难闻,不堪。”
三个不间歇的词语,轻易把沈辜推出去三步远。
“您倒是洁净,”沈辜举手,动作落拓地甩了甩,她低眉望着仍不断擦手的梁诤,“那怎么还向我这个脏人摇尾乞怜呢?”
“你说谁摇尾?!”小公子怒不可遏,他猛地把污帕子砸向沈辜。
帕子从她黑红干硬的腰间,又飘然落至地面。
面对她唤作狗的侮辱,就是再谨记涵养,梁诤也失态了,“是你什么都不说,就把我丢掉。如今却这般辱骂我,我难道花万两银子,就是为雇你这么个没用的奴才吗!?”
奴才,她沈辜还成了一奴才了。
她不做任何人的奴才。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梁诤,“非要我把脸撕破,说话再难听点吗?”
几百人噤声不敢动。
其实沈辜只是褪去一层笑意而已,唇角还在上扬的。
可就是让人看着瞧着,这般地不寒而栗。
类似于被某种凶恶巨大的兽类喉管吞噬下去的感觉,漆黑,冰冷,无神...恐惧渐渐侵袭上在场诸人的心间。
“你,”梁诤也是气到极点,他爬山涉水,耗费重金,承受他人浑笑,就为找到沈辜。
可是见面如此狼狈——叫人一脚一步踢了进门,刚进门又听到沈辜混不吝的玩笑话。
他真的受够了:“你既然想说,那便说!”
梁葫芦皱眉阻止:“沈小兄弟,别听公子的,他这是气话呢。”
“让她说!”梁诤闭眼吼道。
阴风吹过梁诤的黑发,沈辜看见他皓白的颈肉处绷着细细的青筋,怒火埋没了他的理智,可没有影响到她。
不过霎时觉得意兴索然,摇头,“...小公子真是幼稚得很可怜。”
她接着淡淡地回看梁葫芦:“说吧,用何法找到我的。你若不说,”
举起双手,手腕翻转,沈辜把血津津的手掌慢慢翻给他看:“那我这双手,淋的可就不止阒贼的血了。”
梁葫芦额间划过一颗豆大的冷汗,他弯腰,沉声道:“沈小兄弟,也是不得已,求您原谅。”
沈辜俯视着他。
“我那金疮药用得可称心吗?”
她从腰间布带里取出两枚瓷瓶,撷至指尖,转了转,“药香寻人?”
梁葫芦颔首,“此药对治愈伤口确有奇效,可若涂满一月,便会留下异香,香味会附着路上所经一切。此刻只要有条犬,便能依香找到人。”
“你心眼还挺多的,”沈辜攥住瓷瓶,盯紧梁葫芦:“香味会存多久?”
梁葫芦愧疚地撇过头,“...少说四五年。”
这样久?
究竟是何等邪香。
沈辜眸光阴沉:“什么狗都能嗅到我身上的香?从未闻过你药瓶的狗可会依照这香找到人?”
“常理说,不会。”
“常理,”她不冷不热地勾唇,“若事出反常又能如何?”
这句问得很愚蠢。
怎么乱猜都逃不过一结果:反常,便是能找得到她。
其余还能如何。
沈辜不是蠢人,她根本不想从梁葫芦的嘴里再拿到什么答案。
她如今知道了,新涌上的怒气又很快被冷静代替。
战场上讲兵贵神速,她捏紧拳头,回身狠狠地砸了梁诤的四轮车一下。
梁诤端坐着,被她平白砸得颠簸,瞪着沈辜,双眼睁得过度,一时满目血丝,俄而毫无征兆地掉了泪。
“呵,该哭的是我才是。”
沈辜穿过他,走进人群,沉声大呵:“都别呆站了!立刻给我拿上所有兵器甲胄,带上厨房里的野菜,搬着白胡子老道!走!”
“走?去哪里?”小妹很茫然地眨眼。
“当然是去个阒贼找不到的地方。”沈辜掉身,大踏步到梁葫芦面前,一把抽出他捂在腰后的金鞘匕首。
这是把锋锐的好刀,银片薄薄,吹毛立断。
她拽出这把刀,接着掉转手腕,撕开腰后衣料。
再扭头费力望着腰处已结了暗红色疤痕的旧伤,上手摩挲着,闷声笑了两下。
“又给自己人害了一回。”
沈辜低喃,实际上除了靠得近的梁家主仆和王苌三人,没人听得清她话语内容。
但才有了主心骨的败兵们如今看她正是如看日头,宝贝尊崇得不行。
就是没听见沈辜讲什么,也看得见小将军眼里泄出的一丝脆弱。
是的,小将军。
是那最先跟沈辜下山杀阒贼的十五人传出的称呼,过了今夜,倾军出动,得了胜果后,就是三百号人齐齐整整地跟着喊她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