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4)
而原身魂归西天,盖因早上去村学堂偷先生家的鸡蛋时,原身被人捉住一顿暴打,伤及心肺,才没挨过,叫沈辜后来住进这具身体。
大庚朝尚文,各县村落多有学堂,字书笔墨是百姓们看得比米粮还重的贵物。
原身不识字,不仅偷蛋,还撕扯学堂先生的书。
先生文弱,被她推攘,一个仰倒磕在桌角,脑后血流汩汩,淌湿地面,慌乱下她扔掉鸡蛋跑路,听见声响,赶来的邻居捉住了她。
一时无言,沈辜掀起破洞的袖子细看两只小臂上凌乱的伤痕,片刻后默默坐起来,沉思她往后的出路。
小刘村与狐鬼山这两处地名她闻所未闻,或是天公捉弄,竟和李持慎的旧府同在奉和县管辖中。
不过李家在县里,而自小刘村进县,却得翻过狐鬼山后再渡条宽河。
这个小刘村,实属是与世隔绝。
思索之后,倒也能认定是个苦练武功、韬光养晦的好地方。
沈辜双眼半敛,心神不能不再飘至前世。
惨烈的死状犹然在目,她没读过几本书,没有宽广胸怀,也不想做劳什子爱人悯物的大善人。
她被李持慎所杀,因此恨他,这恨意如泉滋生,不能自抑。
为什么十八年相伴,她帮他在刀光剑影里走过数遭,说是生死之交都是纸薄词轻,两人间的深深情意,还是没能抵上李持慎对掌天下权的渴望。
。
是她一厢情愿。
沈辜坐起身,察觉脸庞湿润,用手一摸,混杂着脸上灰尘的泪水又接连滚落。
......
她既非草木树石,怎会毫无所觉。
至今,那位青衣郎君的笑,还似温酒般淌在尘封的旧忆里。
世间事情,真是瞬息万变。
背“君子行中道”的少年,最后成了不择手段、杀人无数的白衣权臣。
沈辜曲腿,低头看见伶仃的脚腕上都是血痕,当下抹了把泪,半瘸半拐地走到溪边,掬水先是洗脸,后又沾了点水仔细清洗掉伤口附近的泥土。
待溪面水纹平静下来,她望着自己的倒影,面黄肌瘦,眉毛浓黑像炭,头发更是又多又乱像堆杂草。
只有一双眼睛称得上聪慧动人,左眼下两颗挨得极近的小痣更添狡黠。
沈辜抿唇,掬水又打湿鬓发顺了顺,让形貌变得整洁些。
这张脸与前世完全不同。
她日后顶着这张容貌行走,又是以男子身份面世,即便她堂堂正正用原有姓名去为官做将,想来也不会有人往魂魄易体这类鬼怪之说上想。
说到这往后的路...究竟如何走呢?
沈辜站直身体,仰望四周包围的矮山。
当今天子过分温文和气,没有手段震慑庙堂,朝政早有被李持慎一手掌控的趋势。
她死前,作为无二武将,既是李持慎阵营中人,也是能唯一牵制住他的人。
如今她死了,李持慎当权势不可当,皇权式微不可挽回,大庚朝看似河清海晏,实则祸乱暗藏。
这小小狐鬼山,是此时困她之所。
亦是久伏之地。
虽然胸无点墨,但她还记得武僧所赠籍子里的所有招式。
此明秀山水,她要住得长久,这间清风好水,能助她更快更好地吐气练武。
除练武之外,沈辜脑中忽冒出一段话: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她当上将军也没几年,帐中智囊总恼她肃杀武断,不晓得变通,常以此句敦促她多看兵书学习。
但她胜仗连连,便觉无碍,从不以此为重。
这时忽然记起,也是因智囊的一句话警醒了她:“将者多智,盖能谋计于庙堂、变通于战场。将军您这般轻智,定会为人所用而不知所以,哪能长久呢!”
各人命运,如今回想,原来早有预示。
沈辜轻轻叹口气,她懂了。
要再能为将,必要先养智。
而养智,非读书不能为之也。
“我看见那小贼了!”
“是她!就在溪边!”
正不知从何拿书学起时,凶汉们的喝声由远及近。
沈辜不动声色,回身与他们对视。
那位学堂先生,大抵能解她这位学生的疑惑罢。
听闻其伤得不轻,身体又素柔弱,应是需人照顾?
若是的话,愿为效劳。
“捉她去先生家问罪!”有一大汉高声叫嚷,其余人应和不断。
沈辜埋头,垂下的乱发遮住她嘴角闪过的微笑。
不多会儿,就有一高一瘦两个汉子,扯着麻绳把她双手绑起,推着她前往学堂。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李陵《答苏武书》
第2章 良善的先生
◎先生,我有小字抚安◎
村学堂就设在村头开外两箭之地,这儿绿竹森森,远离农田,寂静清幽,最适学书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