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60)
裴岫给自己添了茶,凑到唇边一口口呷着。
周朔圈上姜佩兮手腕,重新在一旁落座。
裴岫来的突然,庚帖刚刚递到天关殿,周氏满座的权威还没琢磨出裴氏的意图。
周朔便听院子里的仆从来禀告,裴主君到他那去了。
“先主崩逝,裴主君特意放下手上事务前来吊丧,先主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念您。”
眼下建兴与阳翟唯一的冲突就是朝端县君的父母,周朔推测着他的意图。
但不管心里怎么揣测猜忌,他面上仍然谦和有礼。这样莫名其妙的来访,周朔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裴岫把着茶盏,盯着里面清澈的茶水,出口的话漫不经心:“那还是不必了,我不是为吊丧而来,和你们主君关系也并不好。”
姜佩兮转过眼,只觉得不愧是他,说话向来不忍视听。
裴岫看上去温吞,但时不时就冒出两句不讲情面的实话。
“那您是为何而来?”周朔却并不觉得难堪,仍是一派恭敬地礼貌询问。
“朝端一时失了分寸,做了些错事,我来道个歉。”
可他一点没有道歉的态度,懒散轻佻。
姜佩兮看向周朔,他眸色也深了下去,像深海处的世界:“朝端县君已经外嫁,怕是不好再插手建兴的私事。”
裴岫的笑忽然带上讥讽,神情也露出锋芒:“岳父母被囚,阳翟可做不到视若无睹。”
“叛乱之人都是一样的处罚,并不能因背后站着谁,就能有格外的恩遇。”
“陈州五城五十年的税收,乾齐一万匹骏马……”
裴岫看向周朔,思忖半晌,又补充道,“还有南雉三十年的劳役使用,周卿事觉得这个条件够吗?”
周朔脸上礼节性的谦和淡去,他看向裴岫:“您就这样想插手周氏的内事?”
“三倍。一百五十年,三万匹,九十年。”
姜佩兮一个旁观着,都要给这几个貌似轻飘飘的数字砸得晕乎乎的。
她第一次面对这么简单粗暴的交易,不由想到,裴岫办事还真是——豪爽?
“望您三思,这是周氏内事,您给多少都是不行的。”
裴岫倦怠地靠着椅背,一手托上腮,似乎有些百无聊赖,上下嘴皮一碰便继续加码:“六倍。三百年,六万匹,一百八……就两百年吧。”
说着他又忍不住笑起来,带了几分感慨,“可不能再加了,当初阳翟的聘礼也不过如此。”
但周朔仍不为所动,只看着裴岫的神情越发冷了:“周氏虽古拙,却也不缺这些。”
裴岫却把眼睛落到姜佩兮身上,恻然笑起来,语气间颇为认可:“这倒是,你们家给江陵下的聘礼可比这丰厚多了。我这点蝇头小利,你们瞧不上是自然。”
姜佩兮一愣,摩挲着袖口繁复的花纹,她的聘礼何止是相当丰厚。
裴岫这些东西,还要时间去收取,还有天灾人祸的不确定因素。
而当初周氏送到江陵的聘礼,可都是现成的真金白银,良田宅铺。
裴岫慢吞吞舀了一勺雪,尽数倾进炉壶。
“这倒是我忘了,你们周氏不缺钱,缺的是名声。”
苍白的面容完全露出来。
他定定看着周朔,唇角勾起,露出极为满意的神情,“你们家那桩丑闻,需要弄得人尽皆知吗?”
周朔脸色居然难看起来。
姜佩兮看了看周朔,又看了看满眼讥讽的裴岫,却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一片静默中,外头侍女来禀。
姜佩兮看过去,只见周氏学府的先生正立在院子里。他不曾想到里头在会客,有些无措。
姜佩兮站起来,颔首欠身:“失陪了。”
瞧着那抹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去到庭院里。
裴岫越发觉得这处索然无趣,磨蹭着坐正身子,理了理堆在一起的袍袖:“阳翟主妇的父母不能被囚,裴氏丢不起这个脸。但人有生老病死,丧父失母乃是天命。”
他扶着椅把慢慢站起身来,拎着衣袖一振,顾自道:“还是六倍的交易,周卿事三思。”
懒懒散散向前走了没几步,裴岫却又停了步子,看向周朔:“我们家阿璃读书少,脑子也不灵光,周卿事对她还请多耐心些。有空的话,和她讲讲尹吉甫写给仲山甫的信。”
“这丫头笨,我明明和她讲过许多次,她却转身就忘了。”
尹吉甫写给仲山甫的信: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这是明哲保身的典故。
裴岫的确很生气,这份怒气不仅对上了姜佩兮,更对上了周朔。
周朔抬眼看向裴主君,杂乱的丝线此刻突然找到了头绪。
裴主君心思婉转又极为狠辣,为什么会掏出那么大的代价要与周氏做交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