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61)
他并不在意朝端,甚至就这样随性决定朝端父母的生死。
单被软禁,除了行动受限,说出来有些掉面子,但实则不少供养,待遇均是如常的,而裴主君却要他们的命。
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代价维护阳翟的颜面呢?
裴氏维护脸面的方法明明有更优解,岳父母亡故可解,与朝端和离可解,甚至丧妻也可解。
后两种办法裴氏稳赚不赔,最后的方法裴氏还能大捞一笔,朝端县君归葬建兴,她的陪嫁就会全部留在裴氏。
周朔不明白裴主君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要岳父母的命。
枉受利而不问,必有灾殃及身。
他行事谨慎,想不通原因,便不敢答应。
而裴主君明哲保身的典故一下点醒了他。
周朔下意识看向庭院里正在和儒生交谈的妻子,莹莹的雪簇拥在她的脚边,精致美丽的雪青玉琼花布在雪白的袍子上。
满头的青丝因已为人妇而尽数盘起,是因他而盘起的。
裴主君这是在提醒他,佩兮因他而不再明哲保身。她罔顾江陵的信任,调走姜氏派往京都的部分军队。
她进了一场不该进的赌局,她把姜氏对她的信任换成筹码,在建兴的赌局上下注。
她将她最宝贵的东西交给他去赌,不仅赌他必须赢,而且还在赌他究竟可不可靠。
但其实在效益上,他的妻子是进了一场稳输的局,只有输多输少的区别。
他输了,她便无法再置身事外,生死一线。
她给江陵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姜氏必然不会再接纳她。
他赢了,像是如今,她获得本该有的安全。
可她犯了这样大的错,姜氏会撤回对她所有的庇护。
佩兮究竟得到了什么呢,一切的纷争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并不牵涉到建兴动乱里的任何利益。
她什么也没得到,只招来了姜氏对她的猜忌与愤懑。
江陵派往京都的十万军队,她抽走了三万,害得姜氏进入京都的兵力不足,最终在拥帝中落败。
因为他,佩兮把姜氏多年的辛苦筹谋付之一炬,江陵不会再容下她了。
当妻子把兵符塞进他手里的时候,周朔就知道了。
在建兴周氏这次互相倾轧的赌局中,姜郡君下的赌注是她的命。而赌的必然结果,是失去她后半生的依仗。
裴主君最后这两句话,让他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心思。
固然十分微妙,固然他在这方面木讷迟钝,但身为丈夫,他还是捕捉到了别人对自己妻子的觊觎。
生性淡漠薄凉的裴主君,此次拿出的条件不是在买岳父母的命,而是在买佩兮的一生顺遂。
裴主君怕无论是休妻还是杀妻,都会引起周氏的不满与报复。
他担心嫁到建兴的表妹会被恶其余胥,会受到牵连。
其实这不太可能,周氏是簪缨大家,最重礼法颜面,气量不会小到要辗转曲折地去为难一个已是他远亲的表妹来泄愤。
但……万一呢?
她为周朔背弃了江陵,姜氏不一定还会为她撑腰。
姜佩兮赌得孤注一掷,决绝地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丝毫没考虑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但裴岫却谨小慎微,再三思量,不敢有任何差池。
哪怕周氏气量小,对姜佩兮不礼重的可能性极低。
但宁可承受这么大的损失,他也不愿冒一点险。
一点点她可能会到受委屈的风险,他都不愿承担。
三百年税收,六万匹骏马,两百年劳力。
是裴岫下给姜佩兮的聘礼。
裴主君最终选择把话挑明,是在告诉他,
佩兮身后没了江陵,还有阳翟。
周朔终于回过神,抬眼看向已经跨过门槛的裴主君。
他还是懒散地没个正形,挪着步子向外走去,大裘曳过地面,带起一层薄薄的雪。
裴主君这件事做的隐蔽且妥善至极,在所有人看来,阳翟的面子护住了。
而裴主君花这么大的代价,是为了朝端县君。
可这场交易中隐含的威胁,只有他与周朔知道。
姜佩兮听着学府先生念叨善儿的淘气劣事,忍不住地叹气。
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周朔温雅,她自幼也算得上乖巧。怎么就得了个这样乖张的儿子?
她向先生表示着歉意,许诺会好好教育孩子。
先生张嘴还欲说些什么,一抬眼就瞧见面色冷淡的裴主君缓步而来,他被盯着打了个冷颤。
停下告状的心思,连连拱手告辞。
姜佩兮正要再送先生出去,余光瞥见一抹雪白。不由转头看向裴岫,有些诧异:“这便聊完了吗?”
裴岫盯着落荒而逃的儒生,并没应她的话,等儒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他才垂首看向身侧的姜佩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