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434)
仅一眼,众人些微发怔,女子一身鹤纹僧袍,缥色丝罗,合襟衣衩,手持梨木佛珠,剃度的发顶之上,簪以一顶嵌玉尼冠,神态噙着一抹温和笑色,虽说晓得他们隶属官差,但她的神态之上,不惊宠辱,亦不见矜喜。
女子自称望鹤,年岁已抵而立之年,虽没有寻常闺阁那般繁茂浓盛的青丝,但她有一张美得无可指摘的面容,江南女子的柔相,在望鹤身上挥发得淋漓尽致,一颦一笑,皆有生动人心的韵致,很博人好感。
望鹤是一位尼姑。
但她遁入空门了吗,也没有。望鹤用左手抚住自己的小腹,容色柔韧慈和,那个地方已经显怀,看起来,怀胎有七月八月,诞子的话,估摸着是这两个月的事。
望鹤是一位行将成为人母的尼姑。
在大邺佛规之中,僧侣唯有还俗才能成家生子,但尼姑并不具备这般严苛的限制,不过,很少尼姑会选择把孩子生下,尼庵有尼庵的清规,一个尼姑生下孩子后,她会被发卖去内城的窑子,而孩子留在尼庵之中。
“不是,她生得好像一个人,我刚刚好像见到过。”周廉揉了揉额庭,作忖度之状。
其他人亦是觉得望鹤极其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起不起来了。
温廷安翻开了方才那本夹带私货的图册,捻出其中一页,娓娓道,“广州府夕食庵的望鹤师傅,以鱼粥粢饭的素筵见称,广受粤南官府之雅赞,也教夕食庵成为岭南七大名庵之首。今朝南下,能见到望鹤师傅,实是幸会久仰。”
经温廷安这般儆醒,旁三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委实诧讶不已。
“那皆是沦为故纸堆的浮名了,官爷提起,倒教贫尼不知如何自处。”望鹤温婉地笑道,“官爷们是第一回 去广州府罢,登岸后,请贫尼做东,在夕食庵治一素筵,聊表待客之仪。”
也是在这个时候,温廷安发现望鹤不仅仅是夕食庵的头面这般纯粹了,她应承一声,且好奇道:“既然是夕食庵的掌厨师傅,庵厅每暮食客众多,你此番出行,加之有孕在身,怕是多有不便,庵厅忙得多来么?”
望鹤笑道:“承蒙官爷关照了。不实相瞒,每逢冬春节令,恰是夕食庵最为忙碌的时刻,众多食色宴席要提前数月筹备,唯恐过节当日食材紧缺。贫尼本欲在庵中筹措素筵,但月前,秦岭以西的蜀州有一檀越,莫姓,以乐善好施见著,闻北地之饥荒,决意在蜀州掀起粮米义捐,其间,需在蜀州府摆三席以震声势,贫尼颇觉动容,月前北上捉刀,两日前才将将劳碌完,启程归南。”
“原来是为了粮米义捐之事。”温廷安点了点首,对方愿意同她坦诚以待,她也要投桃报李,遂是道,“我们此番南下,其实亦为了借粮一事,岭南素有鱼米之乡的雅称,良田万顷,水稻丰盈,一年两熟,若能借粮济北,当是解了燃眉之急。”
温廷安并没有提及他们要查郝容之死的事,以免打草惊蛇。
望鹤顿首道:“既与官爷此番相见,便是莫大的缘分,贫尼虽是微末之身,但在广州一众农粮商行里,多少有些声望,若能帮衬一二,当尽绵薄之力。”说着,望鹤抚着小腹,“也算是提前为望鹊积下今世的福泽了。”
望鹊,应当是望鹤给孩子所取下的名字。
吕祖迁很纳罕:“循照旧例,孩子当随父姓才是,这孩子的生父在何处?”
此话一落,原是融洽的氛围,一霎地变作冷寂,温廷安能望见近前女子,玉容上覆落的一抹霜色,甚至连那纤细笔挺的骨骼,也是流淌着哀伤的河。
这种问话自然是捅了马蜂窝,周廉给吕祖迁递了阻话的眼色,吕祖迁讪讪地喝其茶来。
温廷安代为告歉。孩子的冠姓权,在大邺而来,一般都由人父做主,吕祖迁这么问,是代表着世间大多数男子的普世价值观,但对一位混迹在风月烟花之场的女尼而言,却是讳谈的事。
望鹤眉眼仍旧噙笑,不过,笑并不达眼底:“望鹊没有父亲。”
“其实她姓什么,也不如何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讳字,我希望她能如落红点点的春鹊,随遇而安,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脚踏实地做事,有自己的一番净土,静守己心,便已足够。”
照此看来,望鹤是一位单身母亲。
接下来四日,望鹤给温廷安他们小露一手,两位侍身的扎脚尼,十五十四的年纪,为他们呈上一碗素饭,那造相同稀饭无甚区别,但他们持羹品尝之时,那米饭停驻于舌苔上那一刻,不知为何,竟是教他们有一种好吃到想哭的冲动,再慢慢把食物咽下去时,那柔和的质感将五脏六腑熨烫得无一处不熨帖,口感清爽极了,须臾,热食在他们的皮肤上蒸出一片薄薄的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