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231)
温廷安平素是没有熏香的习性的,但这一日,长待在浣衣坊里,她的身上难免蘸染了胰子的香气,浣衣坊的胰子是玫瑰、玉兰以及山茶荼瓣共同糅合在一起的香物,她熏香熏得较为勤快,那繁花糅杂的香气遂是蘸在了袖裾与腕间,温廷舜走近她时,便是能嗅到她身上的一抹恬淡香气,这一抹香气如春蚕银丝一般,丝丝缕缕地缠扣入心扉,缠得他心间难免有些悸颤。
很显然地,温廷舜被温廷安这一般问话,给问住了。
在对方含笑的注视之下,他难得没有立即作声,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没有默认,态度十分暗昧。
温廷安以手支颐,偏了偏头,好整以暇地望定他,似笑非笑地道:“其实我有些纳闷了,首先,我觉得自己的计策是万无一失的,纵然我同苏兄潜入了酒场里头,只消你们动作够迅疾,能将账簿及时递呈给阮掌舍,坐实媵王谋逆之罪咎,并让掌舍调兵查封酒坊酒场,届时,我和苏兄的性命定会无虞,甚至还能顺藤摸瓜寻觅出魏耷他们四人的下落。故此,温廷舜,你此番反对我的计策,到底是在反对什么?”
温廷安眨了眨眼眸,自圈椅之上徐缓地起身,一只手闲负在背后,一只手垂落在腰侧,慢慢朝着温廷舜踱步而去,温廷舜眸色压黯了一黯,并未动作,但袖裾之下的指腹紧了一紧,此番,两人的局面一霎地倒转过来,温廷安拿捏住了局势的主导权,成了盘询的那一方。
打从加入鸢舍之后,两人的关系从不睦走向了缓和,温廷安觉得温廷舜已然不会无缘无故同她抵牾,想必是有其他的缘由在,她寻思了一番,斗胆地做了一番揣测:“你反对我的缘由,可是因为担忧我的安危?”
这番揣测,连她自己都觉荒诞乖谬,但除此之外,她委实寻不出别的解释。
温廷舜闻言,喉结幽幽地紧了一紧,喉舌有些涩然,就连肩颈也随之绷紧成一条直线,他的脖颈隐微地朝上拉伸了一些弧度,甚至是,后颈悄然渗出了一些黏腻稠湿的薄汗,肌肤处有一些青筋,竟是隐微地凸显起来,假令温廷安能观察得较为细致的话,会发现他这番稍显无措的怔状,易言之,可以说,这个少年陷入了一种局促之中,但温廷舜是个擅于隐藏心绪的,他心中所起的风澜,丝毫不会在容止之中彰显出来。
但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确乎有一些话酝酿在了脑海里,这些话像是棉絮在心腔之中巡回挤拱,触感柔软又潮湿,随时准备呼之欲出,但最终被他不动声色地镇压下去。
温廷安还不知道他已然知晓她女扮男装的事实,他贸然开口,只会将彼此筹措好的一切计策全盘掀乱。
方才他存了些极不理智的心念,理当祓除得一干二净。
温廷安还在安谧地等着他的话辞,温廷舜眉庭聚拢了一阵子,复又熨平了开来,方才的一切情愫被稀释得所剩无几,此刻,他的口吻淡到庶几是毫无起伏,音腔之中,也捎裹了一抹平素会有的哂意——
“长兄是不是在今夜侍酒的时候,喝开了?需要我为你额外筹措一盏花生米么?”
这便是反讽她喝醺了的意思。
温廷安人儿蓦然一怔,睫羽轻轻地颤动着,实质上,温廷舜的这番话无异于是让她彻底松下了一口气,不然,假令他真的承认他忧心她的话,她必是会震悚无比,甚或是怀疑他的身份了。
温廷安轻轻抚了抚心口,一连后撤了数步,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为兄今夜在西帘侍候左右,连一口辛苦茶都未蘸,你觉得为兄还有闲情雅致酌酒么?”
离开温府赴学之前,吕氏也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过,需要“严于律己,绝不可私自聚众喝酒聚赌打马乱分寸”,她将此条诫训谨记于心,纵使有人主动敬酒,她也必是不会贪杯半丝半毫的。
温廷安正色地看了温廷舜一眼:“我不管你反对我的理由到底为何,我目下是斋长,这九斋里的所有人,就需听我差遣与号令,事情就这般定下了,我今夜会同沈兄、元昭他们讲这一桩事体,并且分配好各自的任务,待这几日,常娘行将去酒场主舵招标一事,我会与苏兄协同前去,你们趁此就拿着账册离开酒坊便可。”
温廷舜不置可否,并不作声,左手指腹静缓地摩挲着右手的虎口,鸦黑的睫羽在光影之间轻轻震了一会儿,眼睑轻微地睁开,乌漆色的瞳仁凉冽地一抬,视线罩落在了温廷安身上,目色之中,悄然映入了如水的一缎月色,稀薄的光尘,以及她一袭衣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