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131)
他回想着与长兄相处的点滴时光,畴昔的风雪夜,京郊破草庐,想起她执着暖湿布条为他濯身,想起与她相握过的纤腻小手,想起她信誓旦旦自称断袖之癖,想起她在金水桥下负他横渡寒江,她的肩膊比寻常少年都要窄瘦,隔着薄薄的一袭藏青圆领襕衫,那后腰上蝴蝶骨伶仃昳丽,身上且弥漫着袅娜的香气,是细辛与薄荷,江间寒气灌在两人身上,彼此的心脏贴得很近,心率一声一声敲入彼此的身体里。
那时,温廷舜隐约觉察出异样,未作深想。
现在,他看着画屏上的皮影戏,心道一声原来如此,拨云见日后,温廷安原来不是他,而是她,长兄原来是长姊,如此一来,诸多疑处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为何回溯与温廷安的种种,连一丝琐碎的蒜皮,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似乎不纯粹是因着对她的恹嫌与惕然。
因着画屏上一道翩跹纤影,他脑海里竟是涌入千思万绪,温廷舜抿紧了薄唇,温廷安女扮男装,大抵是温善晋与吕氏的主意,长房背着温青松瞒天过海,其用意昭然若揭,或是为声望,或是为承爵,或是为门楣,他发现了温廷安的隐秘,那又有何要紧?他不关心长兄是男是女,与她的真实身份相较,放榜后入鸢舍,成为东宫的纸鸢这一事,更为重要。
离开崔府时,温廷舜不经意抬眸,留意一眼西苑,发现濯衣坊的掌事嬷嬷准备去拾掇内室。
鬼使神差地,温廷舜想起了坠落在屏风东角的狐白襟带,温廷安这厢居然没藏走,他眸色暗敛,遂窃自吩咐郁清,“替我取回一物事。”
郁清速速应少主之令,趁着嬷嬷入屋前,速去搜寻。
俄而,见着是女子束胸之物,郁清即刻噤声了,谨慎地将襟带用绸布包裹好,退出屋,秘密交呈给少主。
少主容色其实并不算好,一贯的冷颜淡薄,并未解释分毫,郁清也不是多话的,若是让甫桑这个直肠子去执行此事,估摸着要震愕悚然许久。
温廷舜歇养一夜,本欲今日寻着时机,将襟带隐秘地归还予温廷安,念着她身染风寒,亦多备了一只私藏久矣的药瓶。
讵料,看着濯绣院榆钱树下的一道俪影,看着庞礼臣对她的殷切示好,温廷舜心神微震,倏然打消了归予狐白襟带的念头。
一些无法言明的私欲,如难以歇脚的飞蛾四处乱撞,他哂然淡笑,镇压住了蹿动的郁意,云淡风轻地走入濯绣院内,在温府里待了十七年,他跨入长房深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待替温廷安解了围,将蘸血的箭簇送至庞礼臣手中时,若不是温廷凉温廷猷用费解又愕讶的眼神看他时,温廷舜甚至没料知,自己下意识做了两桩事体,它们本不应在计划之内,这并不契合他惯有的理智。
晌午,温廷舜回至文景院,见着傔从临溪从外堂捧着些鸽子汤补食入内,说是受濯绣院的嘱托送来的,大夫人差人从桥西陈家肉铺买了两只乳鸽,老火炖了整整两个时辰,一刻钟前将将煲好。临溪说这话时,也做好了受拒的绸缪,府内谁人不知二少爷为人清冷矜傲,从不受任何各房的馈礼,这鸽子汤想必早晚要遣还回去。
温廷舜的目光,在蒸腾着乳白热气的鸽子汤凝了一眼,视线定了定,嗯了声,淡声道:“放在绸桌上便好,代我谢过大夫人。”
临溪的一腔愕词顿在口中,晌久才反应过来,一面怔愣地将托盘汤盅放置在绸桌上,一面道:“对、对了,大少爷遣小的给二少爷带了话。”
温廷舜原是执起了一卷书牍闲阅,听着此话,目光停滞在了右竖行的头一个字上,思绪骤空,愣是看不进半个字,山根敛下,最终妥协了似的,眸心幽幽偏转,问:“大少爷说了甚?”
“大少爷说让二少爷您好好养伤,接下来这几日,他便不去书苑叨扰您读书了。”
没了大少爷叨扰,这书苑自然而然成了个静谧的所在,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临溪知晓二少爷喜静,且与大少爷关系不善,眼下大少爷自主让贤书苑,书苑就成了二少爷一人读书的好去处,无人能来叨扰他。
临溪如是想着,以为二少爷会揄扬,一瞅主子的脸,稍稍一滞,温廷舜的面色,似乎比寻常更为漠冷,覆了一层寒沁沁的霜降。
临溪是怀疑自己说错了甚么话,至于具体说错甚么,他又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