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6)
阿玉笑道:“太太可别让小姐糟蹋好东西了,上回特地拿了一只古玉的手镯给她,她追着要打我,连镯子甩进那湖里,便宜了鲤鱼精。”
于太太嗔道:“什么精啊怪的。”见令年懒懒的,也就任她去了。又问觅棠多大,在学校都学什么课程,方得知觅棠芳龄十九,比令年才大一岁,很快就要完成学业,自圣玛利亚书院成功毕业了,便恨恨地用食指推了一记令年的额头,说:“看程小姐,又会英文,又会弹琴,你会什么?”
令年道:“我会欣赏呀。”她养尊处优,喜怒无常,但心情好时,对人也很亲热的。兴致一来,便携着觅棠的手,将墙角一面盖布掀起来,说:“程小姐,你看。”
原来是一架三角钢琴,琴键被擦得纤尘不染。觅棠整天在溪口无所事事,不禁惊喜道:“三小姐,我能试试吗?”
令年自无不可。阿玉又来拆她的台:“小姐才几岁的时候,说要学琴,老爷赶紧给买了来,她弹了两下就懒得碰了,太太不舍得扔,叫从西洋运回来摆在老家,要不是何妈天天擦,灰都有两尺厚了。”
令年要来拧阿玉的嘴,阿玉忙道:“快听程小姐弹琴了。”
“还要调一调音。”觅棠坐下来,敲了敲琴键,笑道:“还好没有生锈。”她十指在黑白琴键上飞快地跳跃,轻轻哼着曲调。
令年英文马马虎虎,对西洋音乐却熟得很,“这曲子是——”她一手支颐,伏在钢琴旁边,看着觅棠一笑。这是茶花女里头的选段《啊,梦中情人》。当着于太太的面,令年没有揭穿,只莞尔道:“程小姐,我以为你只爱弹教会里的赞诗呢。”
觅棠蓦地脸一红,正要把手收回来,听一个声音道:“怎么不弹了?”
一个穿长衫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叫于太太妈,又招呼令年小妹,觅棠便知道这是于大公子,她起身道:“于先生。”
于康年是官场上的人,对年轻小姐也是彬彬有礼的,向觅棠点点头,转而笑话令年道:“我走在门口,听见琴声险些吓一跳——实在是以前被小妹折磨得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还好是别人。程小姐弹得很好,怎么停了?”
觅棠定定神,重新坐回去,弹了一曲《春郊》算作交差。
康年负手在旁边,听完了整曲,赞了几句,便去同于太太商量回沪的事情。令年则依旧伏在钢琴旁,微笑出神,脚下轻轻打着拍子。觅棠知道她还在回忆《啊,梦中情人》,便不失时机地起身告辞了。
第3章
觅棠聪慧,看出于氏母女很赞赏她,后来于家再派人来请,也就没有太过推辞。她来拜访时,有时带本画报,有时带几页乐谱,程先生因为生意所需,着人每日从上海寄报纸来,觅棠便拿报纸去为于太太讲连载小说,也能打发一下午的辰光。
这一天来,在游廊上和康年狭路相逢,康年便站住脚,道:“程小姐。”
觅棠和他也颇有几面之缘,点一点头,客气地叫于先生。
康年说:“我后天回上海,听说你也要回去,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走?”见觅棠惊诧,康年笑着解释道:“是小妹猜的,她说圣玛丽亚书院十六日开学,你学业上这样勤勉,肯定要早点回去温书的。”
觅棠没料到令年也会私下和康年议论自己,心头立即浮现初见时令年那一双天真妩媚的眼眸。令年常自谦说懒惰,作为于家三小姐,怎么可能不对于府外头的人物世情深谙于心?
她用这样一双眼睛,若无其事地观察、揣度着她?
觅棠心里不快,便对康年笑了笑,说:“其实也还没决定。”
康年本意是看她一个年轻小姐,孤身上路,不如搭他的车放心,见她婉拒,便悉听尊便了。这时听几个下人吵吵嚷嚷地走进来,指挥着把一个近两米宽的席梦思床垫往楼上抬,无奈山石间隙狭小,卡在半道,众人指手画脚,抓耳挠腮的。
康年笑叹:“我家这小妹,专会给人出难题。”
楼上是令年的卧室。觅棠问:“于太太和三小姐是要在溪口常住吗?”
“这里清静些。”康年却没有和她多做解释。因为被搬床垫的人挡了路,两人便在游廊上等了一会。
于太太在茶室临窗坐着,恰把游廊上的情景收入眼底。她有心要听两人说了什么,谁知被下人们闹个不停,令年又坐在琴凳上,弹得叮叮咚咚响。于太太不满地睨了她一眼。
于太太不方便去打探,自然有人做她的耳目。
何妈在楼下呵斥完工人们笨手笨脚,便走了上来。她是溪口本地人,年过四旬了,却云英未嫁,仍旧梳辫子,穿袄裤。放下茶,她言之凿凿地说:“这位程小姐,非要坐大少爷的车回上海。孤男寡女的,哪好意思?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呀,难不成离了人家的车,她就寸步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