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67)

作者:绣猫

阿金道:“这是我们二少爷小时候戴过的,太太喜欢,所以一直留着。小姐出去玩的时候,就戴着它扮男人。”

玉珠不想令年也有私下里顽皮的时候,笑道:“太太的脸,戴着帽子,怕也不像吧?”

这时,又有个夹着书包、弓着背的老先生被听差领着进来了,说是来应聘少爷的家庭教师,玉珠一见他鼻头红红的,牙齿黄黄的,一说话,把头晃个不停,便说:“一看就是烟鬼酒鬼,不要他。”把那老头子打发了,又问令年道:“太太以前在家的时候,不是有个女的家庭教师吗?洋文、中文都会的。”

令年道:“她嫁人了。”

玉珠道:“就算嫁了人,除非是嫁当官的,有钱的,否则还是要出来做工的呀,我们家难道还能亏待她吗?”

杨文庆突然插嘴道:“我不要女的。”脸上俨然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玉珠扑哧一笑,心知杨文庆脸皮很薄,没有再打趣他,说道:“男的也可以,只是要年轻一点。我上学的时候,倒有一两个认识的男同学,只怕他们不肯来教小孩子呢。”

杨文庆心想:我并不是小孩子呀。只是他难改云南口音,在玉珠面前,稍不留神就要遭她嘲笑,便秉持着尽量少张嘴、只以沉默来对抗的原则。这时,听见令年说:“也不小了。”杨文庆不禁往她脸上一瞟,而令年嫌在外头太晒,把一顶团扇遮在头上,语音未毕,便转身走了。

令年一走,众人也即散了。玉珠犹自在那里盘算教师的人选,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杨廷襄午歇才起,踱了出来,和令年擦肩而过时,故意地伸个懒腰,手在她肩上停了一停,又往她脸上一睨。令年用扇子将他手指一拂,径自走了,杨廷襄在廊檐下站着,微笑了一回,便吆五喝六,带着金波等随从出门去了。

玉珠在旁边看着,一股酸气,咕嘟嘟往上冒。见旁边的杨文庆也低着头,把那顶帽子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摆弄。玉珠便推了推杨文庆的胳膊,低声道:“小庆,我没回来那几天,令姨和你爹,都在家里做什么呀?”

杨文庆道:“没做什么。”

玉珠道:“没做什么,难道就吃饭和睡觉吗?”

杨文庆点一点头。

玉珠又道:“那睡觉,是爹跟你一张床上睡吗?”

杨文庆道:“爹不跟我一张床上睡。”

玉珠忙道:“那是跟令姨一张床上睡?”

杨文庆皱眉道:“我不知道。”

玉珠又凑近了一点,把两个手指并在一起,嘟起红红的嘴巴,“有没有这样,亲嘴呢?”

杨文庆立即道:“没有!”人也跳了起来,转身就跑了。

玉珠对于小庆接受教育的事情,是十分的重视。然而越要重视,就越挑剔,老学究她不中意,外头的小学校,她又怕小庆初来乍到,要受人欺负,不肯送他去。最后没有法子,又来找令年:“那一位程小姐嫁了人,也可以荐自己的同学来呀。”

令年奇道:“我在上海是没有进过中学,你不也有同学吗?”

玉珠低头坐在沙发里,把一只手绢在手里默默地绞着。令年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因为她也是中等人家出身,又上过新式学校的,却给一个外地来的军长做了姨太太,怕要被自己曾经的同学瞧不起。令年没有再说什么,把杨文庆上学这件事情便先搁置了。

而另一边,程觅棠自财产遭窃,便从原来那阁楼上搬出来,在小南门赁了两间房,一间是程太太和觅棠同住,另一间用作厨房,在灶边搭了张木板床,程先生偶然送瓜果进城时,就在那木板床上歇一晚。小南门在年初的时候,推倒了城墙,通了电车,每隔一会,就听到电车“铛铛”打铃的声音。而觅棠白天在家,无所事事,听见窗外电车不断地经过,心里很烦躁,因为程太太自从学会了自己坐电车,经常一出门便是大半天,觅棠不禁猜想,她大约又是回乡下去接济父亲了,以她此刻的年纪和心境,对于程太太的殷勤是很反感的。因此等程太太回家时,见觅棠自己坐在厨房里,吃一碗芋头煮白菜,脸上也没甚表情。程太太忙去洗手,说:“饿了吗?怎么不等我回来给你做饭?”

觅棠叫她不用忙,“我又不是爹,有手有脚的,还能把自己饿死吗?”

程太太脸上讪讪的,在旁边望了一会觅棠,便去换衣服,绑围裙。她也曾过过阔日子,出门时必要带镯子、系裙子,裙带一解,有个沉重的东西“通”一声掉在地上,程太太忙去拾,那包裹里的银元,早散落在地上了,大致也有一百块之数。觅棠一怔,因为她知道父亲是决计拿不出这一笔巨款的,顿时脸色都变了,“你又去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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