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33)

作者:绣猫

第90章

于太太虽然喜欢家里人丁兴旺,但她不是那种很热络的性情,大伯父声明要回南京时,她也没有十分挽留,只把于家的人聚齐了,命厨房在大厅里开两桌家宴,一来为吕氏等人践行,二来,则是公开康年要往上海钱币司履职的消息。

这些年轻的人听了,自然又是个由头,要借机闹上半夜。吕太太忙道:“你们够了吧,这些天给这些人不分黑白地闹,我头这里一阵一阵抽得疼。”于太太见她将抹额又重新勒上了,便也说:“明天还要赶路,来日方长吧。”又问是买船票还是火车票,斯年道:“还是坐船舒服些。”于太太便叫听差去船务公司连夜定十几张头等舱的票来。

这样一来,那些本想听戏、斗牌的人也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厅里坐着。斯年道:“等今年过年,我们一定都回溪口。乡下地方,那个汽车怎么开也不怕的。”

大少奶奶道:“要回去的话,溪口的房子该修一修了,今年雨多。”

斯年是自溪口转来上海的,便说:“老家那些人仔细,房子还不觉得潮,只是好些地方的电灯坏了,这些新式的东西,不舍得用,就容易坏,乡下又没有人会修它。”又对令年道:“以前伺候你那个何妈,有点见老了,两个眼睛上许多眼纹,我想大概是总在灯下做针线。她一个快五十岁的姑婆,无儿无女,还做那些活有什么用呢?”

令年无奈道:“她自己非要那样,有什么办法呢?”她脸上带着微笑,把一个绣锦鸭的软垫展平放在双腿上,手指只磨着锦鸭头上细密的针脚。

慎年被长龄拉着,两人隔了小茶几对坐,正在下棋,把棋子拿在手里想了一会,长龄催道:“下呀。”慎年却转过头来道:“何妈要找的那个人,姓朱的……”

见他没来由提起这个,令年不禁心里一跳,插嘴道:“叫朱宝驹。”

慎年道:“是叫朱宝驹。最近有得到一点跟他相关的消息。”

令年忙放下软垫走过来,于太太亦很意外,说:“也有三十年了,我当这个人多半是死了,竟然还有消息吗?”

慎年道:“应当是人还在,但消息还不很确凿,等证实了,再跟何妈提吧。”

慎年说话时,令年一颗心拼命地砰砰跳着,虽然话尚未说透,但他向来是较为谨慎的,这样看,何妈的未婚夫多半是有踪迹了,不禁对慎年绽开一个笑容。这时长龄早将后面的棋路琢磨了半晌,料定自己不能赢,便将慎年手里的棋子抢过来,丢进棋篓里,笑道:“算了算了,心猿意马,你只去跟她们姊妹说话吧。”慎年和令年两人对视一眼,却又不说话了。

于太太从沙发里起身,瞧了瞧座钟,说:“十一点了。”临走时,同令年叮嘱道:“先不要在何妈跟前说漏嘴,这个年纪的人了,万一后面消息不对,经不起的。”令年说知道。于是,在上海相聚的最后一夜,大家都无情无绪,各自散了。

斯年等人离开上海后的头几天,令年的心思只在何妈和朱宝驹身上,但上海和美国汪洋相隔,传递个消息,也总要几个月的时光。恰逢要去仁济医院做工,只能把这事情先放下。

到四月间,天气已经暖了。因为康年对令年做工这事颇有鼓舞之意,于太太也就任她去了,但一定要派个家里的洋车夫给她,早晚接送。令年心想:这样也好,省得把好好的鞋子走坏,因为从下电车到于家的途中,有一段巷子,路边总有烂臭的菜叶、小孩子屙屎溺尿,或是招徕车夫的低等妓|女在那里走来走去。而医院里的事情,算不上很轻省,时常要在许多洋人医生之间跑来跑去,充当助手和翻译,又要替病人分药片,打针,做检查,定期搜查鸦片烟,甚而跑腿拿报纸、给家人送口信。后来,一个专看妇女科的汤普生医生说:因为杨太太是结了婚的女性,似乎也不很爱乱说话,想请她做自己的专属护士。令年说:她没有意见,愿意做汤普生医生的助手。汤普生医生盘算了几天后,又说:杨太太,看你每天来做工时穿的衣裳,总是很洁净漂亮,不知道你在哪里找的浆洗妇人?令年哪好意思说,是家里的下人?便说:是我自己浆洗的。汤普生医生很高兴,忙道:我请浆洗妇人替我洗,她总要担心我的医生服上面沾满了“坏女人的毒”,坚决不肯接受。那么就请你也替我洗一洗好了,我每个月私人再加你二十块钱工钱。于是,令年便很快得到提拔和涨工钱,也得到了汤普生医生的信任。

这天中午,她和汤普生在茶房里吃饭,听差频频进来看,催促说:病人很急。汤普生便不高兴起来,将碗箸放下,对令年抱怨道:“你们中国人,身体有了病,总要想方设法藏起来,很怕别人说自己有病。但见了医生,又性急得不得了,恨不得隔着帐子看一眼,就要马上开方子、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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