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32)
慎年被她这一反问,脸也拉下来了,一双眼睛,冷冷地睇视着她。这时,听差在外头已经“砰砰砰”敲了好一阵的门,慎年便叫进来,听差走进来,问二少爷晚上用没用过饭,厨房里有宵夜,是鸡汤银丝面,慎年说:“不要!”听差又问:“要不要茶?”
慎年不想再听他啰嗦,便随意地一点头。听差便从外头把茶送了进来,还有两小碟干点心,又退了出去。台灯下,茶香袅袅的,两人起先是一阵沉默,不待令年伸手,慎年却把托盘和茶杯都推到一边,说:“喝酒吗?”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瓶洋酒,并两个玻璃高脚杯,各自倒满了,也不邀请她,自己拿起一杯,慢慢喝了几口,然后就望着那晶莹的杯身沉思。
令年见那样满满的一大杯,说:“你别喝醉了呀。”
慎年回过神来,把杯子里的酒随便晃了晃,说:“那还不至于。”
令年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自己又曾经在饭店里喝过香槟的,便把另外一杯拿过来,喝了一大口,一股热气从胸口冲到眼里,顿时脸颊也烧红了,原来这酒可比香槟烈多了。她心想,怪不得人不痛快时都要喝酒,这样猛灌一肚子酒,神智也糊涂了,当然忘了那些烦恼。便也一口接一口,不一会,把大半杯喝了进去,人也有些轻飘飘的,还要再往嘴边送,酒杯被慎年拿走了。
慎年笑道:“我请你喝酒,可没叫你把自己灌醉。”
令年也觉得自己眼里雾蒙蒙的,颧骨上滚烫,怕真的喝醉了发起酒疯,便走去慎年卧房的盥洗室里,用冷水浸湿毛巾,冷静了一会,才要走出来,见慎年刚好把衬衣脱了,将那件竹月罗长衫套在身上。她等他在低头扣纽子时,才走出来,打量了他一下,说:“很合适呀。”
慎年道:“大姐高高兴兴做的,当然得穿上敷衍敷衍她的面子,不然她又有一箩筐话。”又说:“在妈面前,一身酒气的,也不好。”
令年这会已经很清醒了,她肩膀倚着玻璃隔窗,垂头想了一会,悠悠地说:“做父母的心,也许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能体会到了。”
慎年摇头道:“那可对不住妈了,我还没有打算要去做人的父母。”
令年道:“我总觉得,你们这些受西洋教育的人,对骨肉亲情都有些淡漠。譬如你,还有程小姐。不过,那天我仿佛听见程小姐在梦里叫娘。我倒觉得,她挺可怜的。”
慎年道:“我和她不一样。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说完,转过头来看着令年,“如果你不是对妈的话那么惟命是从,也许我跟妈现在会亲近很多。”
令年听到“惟命是从”这四个字,不觉眉头一蹙,辩解道:“妈也没说,让我跟你在这坐着喝酒呢。”
“这就对了。”慎年笑着在她肩膀上一推,两人前后走出书房。外头夜风徐徐地拂在脸上,脚下的草婆娑娑的,令年心里不觉轻快多了。慎年将她肩膀一搂,让她绒绒的发顶抵着自己下颌,说:“现在高兴了吗?”
令年把脑袋点了一点。
慎年道:“高兴就好。”
两人这样靠在一起慢慢走了一会,他冷不丁问道:“你学打针,是打在胳膊上呢,还是打在屁股上呢?”
令年不禁脸上一红,将他胸膛使劲一推,又跺了跺脚,轻声说:“你胡说什么呀?”顿了顿,才正色道:“静脉针,肌肉针,都有。那也不是屁股,是后腰。”
慎年笑了一阵,来到厅里后,便与令年分开,去了于太太那里。令年则轻手轻脚地上楼,这一天斯年等人都歇得很早,楼上鸦雀无声。她只顾想着心事,又没有电灯照明,一脚踢在走廊那个桌腿上,把上头摆的琉璃海棠小盆景也给撞翻了。小毛头咿咿呀呀地在房里闹起来,斯年开门一瞧,说:“你在这里唱大戏吗?我还当是贼进来了。”不等令年开口,又将脸一别,说:“怎么那么大的酒气?”
令年笑道:“刚才在柜顶找花露水,把一瓶葡萄酒给打碎了,你看我洒了这一身。”
斯年道:“我还当你喝酒了。你是个斯斯文文的小妹妹,可不要学男人那些坏毛病。”
令年答应一声,这时隔壁的保母也赶了过来,抱着小毛头轻轻地哼唱。斯年便不急着赶回去,靠在门口想了一会,拉着令年的手,轻声道:“我们再过两天就要回南京了呢,先跟你说一声。”
令年失望地啊一声,“怎么这么急?”
斯年道:“再不回去,上海这繁华世界,我怕你姐夫要乐不思蜀了。”虽然是玩笑的语气,脸上却有点黯然的神色。好像怕令年来追问似的,她轻轻将令年一推,“再说吧——看你这一身狼狈。”说着,自己将鼻子一捂,便扭头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