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34)
令年见他动作仍是慢吞吞的,便说:“我们中国人也说,医者父母心。”
汤普生道:“把病人当做我的亲生子女一样看待吗?那我做不到,这只是我的一个职业而已。杨太太,你来做工,不也只是为了赚钱养家吗?你也有小孩子吗?”
令年摇头。汤普生便开玩笑道:“这很好。你太年轻漂亮了,不应该急着去结婚和生孩子。假如我年轻二十岁,也许我会跟你求婚。”
这个汤普生在英国有位青梅竹马的太太,在上海还有位年轻二十岁的太太,过得非常潇洒。令年装作没有听懂,一直走进诊室,将门替他打开。汤普生便立马换上一副冷淡严肃的面孔,对里头打招呼道:“太太,是什么把你带来我这里?”
汤普生是很谨慎的,对于来访的女客人,不论年龄老幼,作何打扮,一律只称作太太,因为来的病人,不乏孕妇、或是某些隐私部位患有疾病的女子,若是称作小姐,那就很尴尬了。他说话的时候,便把眼皮一掀,看见一个素服淡妆、年纪很轻的病人,那副清秀安静的样子,让他的不快也消失了大半。他瞧了一眼令年,意思叫她翻译给对方听。
令年却一怔,因为来人是程小姐。而程小姐呢,比她的惊讶更甚——于小姐是普通护士的打扮,穿的蓝布斜襟长袍,下摆放宽了,便于走动,头发是结的辫子,垂在肩上,一点装饰也没有,只系了一个白布的头巾。如果刚才一眼认出走进来的是于小姐,她不等汤普生开口,早就夺门而出了。
程觅棠两手紧紧抓着椅子,不等令年开口,立即对汤普生道:“我会英文,不用翻译。”
汤普生道:“太太,你会一些英文,不代表你能听懂我,因为我的用词可能非常复杂,或是,专业。而且,我是一个男子,如果有些问题你不想直接跟我说,那么你可以悄悄地告诉我这位助手。你在她面前不用感到羞耻。”
觅棠没有看令年,只是很坚决地对汤普生表示:“我可以听懂。”
汤普生只能说好吧,令年便走了出去,将诊室的门关上。等她把自己的饭安安静静地吃完,汤普生一脸不满地回到了茶房,将医生服挂在一边,说道:“她怀孕有快四个月了。”
令年对这此已经不很意外了,看着汤普生,等他继续说下去。
汤普生并不晓得令年与病人认识,只是抱怨道:“她却不相信我,我告诉她应该去做一些检查,她也不肯。”因为被人质疑了自己的专业,汤普生很受冒犯,便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就让她不信好了,等到七八个月,肚子都大起来,也许她会去找一个画符念咒的,只要‘哚’那么一下!肚子里的东西就忽然消失了。”
令年说:“也许她不是不信你,只是自己没有办法面对这么大一个变故。”
汤普生揣摩着令年的话,说:“这么说,你也觉得她大概是个未婚的女性啰?”他耸了耸肩,道:“我也很严重地警告了她,不能够去找那些草药大夫,或是没有外科手术条件的土医馆尝试堕胎了,会死人的。唉,那个该死的男人又在哪里?”
令年问:“她说自己住在哪里了吗?”
汤普生摇头,“她说自己是吴太太,我想,那大概也是假的吧。”
程小姐的母亲似乎是姓吴的。令年没有接话。
心不在焉地做完工,到日暮时,家里的车夫还没来接,令年在街头徜徉了一会,忽然见金波自一辆洋车上跳下来,不断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叫道:“太太。”
杨廷襄自那个夜里离开于府,就再没露过面,令年淡淡瞟他一眼,转过身,仍旧去等于家的车夫。金波又转到她面前,笑道:“太太,别等了,我送你。”令年架不住被他软磨硬泡,便上了车,一路见车子却不是往于家的方向去,令年心想:果然是没安好心。她也没拦着,不慌不忙地到了一栋二层小洋楼前,见楼前是个不大的花园,里头有浅池,上头漂着几片浮萍,还垂着倒杨柳的枝蔓,沿着石头甬道到了厅里,是一应的黄花梨家具,四壁是牙黄色的墙纸,一座绢画六扇屏风,上头是虬曲盘折的梅枝,屋檐下还挂着风铃,厅旁一个起居室,是完全的和式榻榻米。一切都是小小巧巧,低低矮矮的。金波只去留意令年的脸色,见她微笑,便说:“太太,你看这个房子好不好?”
令年奇道:“好不好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杨廷襄卖够了关子,这才大摇大摆地自侧厅走出来,插着腰说:“太太你觉得好,明天就搬进来住。”
令年一路走进宅子里,见四处都是空空的,便问:“这房子主人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