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7)
在亭台楼阁间穿梭时,觅棠清醒地想:果然这些人不过习惯使然,客气都在表面上,就连于太太也是满口虚词——而有的人,却是连客气都懒得客气。她没有把令年太放在心上,只不断回想和于二公子碰面的那个短暂瞬间,心中简直有些愤愤不平了。
程小姐离去后,于太太问何妈,请的摄影师什么时候到,何妈说等二少爷扫墓回来,就派车去拉他。于太太对这张照片格外重视,和下人们议论,要让慎年穿哪件衣裳好,何妈说马甲长衫气派,阿玉说衬衫西裤飒爽,好一通争论,于太太摇头道:“给邝老爷看的,还是勿要太出格了。听说去年他还跟摄政王上折子,说擅自剪发的人多半是革命党,该重重治罪呢。”
阿玉嬉笑道:“要治咱们二少爷的罪,邝老爷舍得吗?”她要拉令年来助阵,“小姐,你说二少爷该穿西式的,还是中式的?二少爷一准听你的。”
却没听见令年吱声。于太太回头一看,见令年正一手支颐,望着轩窗外出神。而程小姐那白衣黑裙的窈窕身影早在游廊尽头消失了。
“我说有什么用?要邝老爷和邝小姐喜欢才有用呀。”被阿玉催促一遍,她才没精打采地说道,起身回房去了。
“又不高兴了。”何妈疑惑地说。
等慎年回来,摄影师已经在正堂等着了。见兄弟两个表情还算平静,于太太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催促慎年去换衣服,忙活一通,才想起来要提醒他穿长衫,结果慎年已经返回正堂,不仅穿了丝袍、短褂,帽子里面还系上了辫子,十分斯文整洁。
于太太含笑点头,“这个样子,你岳父看了才喜欢呢。”
令年也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福了一福,道:“于大老爷吉祥呀。”
“于大老爷在那里呢。”慎年将正吃茶的康年一指,一边理着袖口,说令年:“我看你是不想我吉祥……”于太太上前替他捻衣领,他略微弯了背,垂着双手,笑道,“我戴小妹那帽子和手套上山,出了一身汗。”
于太太轻轻拍拂着他肩头的衣褶,嗔道:“你傻么,热也不舍得脱下来?”
慎年道:“热总比冷好。”
“去吧。”于太太把他往前一推。摄影师架起了相机,一会指挥慎年坐下,一会让他起身,引得满府下人挤在堂外,叽叽喳喳地看热闹。何妈大声道:“有些人穿长衫不好看,那是仪态不好,总伛偻着,不像二少爷,坐是坐像,站是站像,要说气派,还得穿咱们自己的衣裳。”
摄影师也啧啧地恭维道:“我也算给达官贵人们拍了不少照片了,别人一到这镜头前呢,眼珠子乱滚,声促气虚的,看这位老爷,目光朗朗,浑身正气,一看就是要当大官的。诶,老爷,你怎么板着脸了?听说这照片是给亲家看的,那可不能马虎,必须得拍得体体面面。你站起来,走去雕花椅那里,一手搭着椅背,另一手拿着折扇……”
慎年抿着嘴,自使女手中接过折扇——正合适他被摄影师搓磨得浑身燥火,“唰”地甩开折扇,狠狠扇了几下。听令年在于太太身旁笑得咯咯的,便睨了她一眼。
康年捧着茶摇头,“这诚不如耍猴戏的。”
于太太对阿玉招了招手,说:“跟你们小姐去楼上,给她换件衣裳,好好梳了头,等二少爷好了,给令年也拍一张。”令年还不知道康年前头跟于太太提了给她定亲的事,不由叫声“妈”,于太太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直言,把她的手一拉,说:“妈陪你去。”
母女回到绣楼,于太太叫阿玉把小姐的衣裙都摆出来,仔仔细细地挑选,阿玉在令年耳侧低声道:“小姐,太太这是要照片去给你相亲呢。”
令年心里早猜到了,也不多话,换上滚边绣花的对襟袄裙,于太太又吩咐阿玉去拿首饰和胭脂来,主仆三个正对着镜子唧唧哝哝,听见慎年在后面笑道:“妈,脸搽太红了。”
“阿玉也没抹多少胭脂呀。”于太太疑惑端详,果然令年的脸越来越红,手一摸,微微发烫。于太太一笑,令年掩饰地别过脸去,说:“照片又不显颜色,就不用这些胭脂了吧。”
于太太道:“倒也不为就拍这照片。我是看你平日穿得太素淡了,虽然还在丧期,但你年轻轻的一个女儿,不妨打扮鲜亮些。咱们自己家里,不必怕人嚼舌根。”
“妈说的是。”慎年道。
令年便不吭声了,任由于太太和阿玉左一只钗子,右一枚珠花,挂得满身叮叮当当,她扭过头一看,慎年已经换回了衬衫西裤,双手插兜,在门口看着。
令年一时词穷,想起康年的话,说:“你猴戏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