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6)
这话说着就像在置气,慎年不和他争辩,问:“那钱庄不管了?”
“管不了,不想管,”康年懒懒道,“我正打算等国有银行一开,就把钱庄也改成官营,留几个老成的管事,是好是赖,随他们折腾吧,反正以后姓爱新觉罗,不姓于了,要吃枪子,也轮不到我。”
慎年总算笑了一声:“这还有我呢。”
“有你?有你干什么?”康年刻薄他,“听你泰山老大人的话吧,别来搅这摊浑水了。”
慎年往沙发上一倚,笑道,“我回来时,在船上听人说了这几句话,你听听是不是真的。”
康年一看他那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忙洗耳恭听,“说的什么?”
“说道光以来,咱们大清国的官,各显神通。有人忙着哄孩子,有人忙着睡婊|子,文臣忙着糊面子,武将赶着捅娄子,于康年嘛,梦里都在数银子。”
康年爆发出一阵大笑,“我倒真盼梦里有银子,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
慎年道:“我这几年不在家,辛苦大哥了。”
“我听说你在宾夕法尼亚过得逍遥得很,真让我有点嫉妒呀。”康年也不知听说了什么,一脸笑容地看着慎年。将残茶一饮而尽,他上前拍拍慎年肩膀,“趁我还没走,你下午跟我去爸爸墓前看一看,想一想他老人家是怎么被逼死的,想完了,愿意带着小妹回美国,那我这辛苦也不算白费。”
第6章
康年和慎年走到门头上,正见穿学生服的觅棠自一乘二人抬小轿里出来,康年便站住脚,对慎年道:“这是小妹最近才交的朋友,程小姐。”
慎年对觅棠略一颔首,不及说话,听差自宅门里急急地追出来,说:“小姐听说二少爷要去给老爷扫墓,特地叫我送夹袍来,这时节山上还冷呢,二少爷你穿得太少了,”慎年把夹袍接过来,里头还有一顶帽子,一双绒手套,听差低着头一瞧,说:“这皮鞋底子在山道上要打滑的,小姐让二少爷走路留着神。”
康年听完,笑道:“要不怎么说远香近臭呢,小妹对我就没有这份细致。”
慎年仰起脖,两手系着夹袍的盘扣,替令年辩解道:“大嫂平日对你够体贴了,她又何必去越俎代庖?“
他们两个这厢说话,觅棠便和轿夫在道边垂手等着。慎年把绒手套戴上,马也备好了,他接过缰绳,上马径自走了。康年要正式引见的话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回瞥一眼觅棠,心想:这可有些失礼。也只能招呼她道:“程小姐多坐一会。”随后离去。
听差和觅棠也熟了,领她进门时,顺嘴说:“程小姐还没见过吧?那是……”
“你们家二公子。”觅棠抢着说。
“可不是,怪不得太太整天说程小姐聪慧呢。”
觅棠笑一笑,心想:那不是明摆着吗?猜都不用猜。拎裙跨过门槛时,不禁回首,遥望了一会康年兄弟远去的身影。
来拜见于太太,于太太先致歉了,“听说程小姐还在山上,我赶紧打发人去山上接,结果他们说没见到人,想必是回家了,因为太晚,不便去贵府打扰,恰好你们府上有人来报讯,我一颗心才落了地。”作势瞪了令年一眼,“下回可不要这样马马虎虎了。”
令年忙摇手:“没有下回了,我现在一想起雪窦山那些台阶,腿还发软呢。”引得觅棠扑哧一笑,这事也就不再提了。
觅棠提起要回沪上继续学业,令年觉得有些遗憾,但也没多做挽留。她脾气是有些怪,对人有时很亲热,有时又不大在乎似的。觅棠本想说,回上海后,有机会再去拜访,见状也就没有吭声。
觅棠这厢要告辞了,令年拉着她的手摇了摇,转而问于太太:“妈,大哥不也是明天走吗?顺道送程小姐一程吧?”
何妈端着茶姗姗来迟,闻言狠狠瞅了令年一眼,重重地把茶碗放在觅棠身畔的小案上,然后拖着声音道:“小姐,你可真会折腾人。大少爷是有官身的人,说不准路上有什么要务去办呢。去程府也不见得和衙门顺路,这不是让程小姐跟着大少爷满上海兜圈子吗?”
何妈话多些,也不是恶人,独在觅棠面前格外刻薄。令年想起她背后臧否程老爷那些话,忙把笑容忍住。
觅棠平日是个最敏感的人,这会却仿佛没听出何妈的弦外之音,犹豫了一下,笑道:“到了上海,我家里有包车来接。只是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有随从,恐怕汽车有些挤。”
令年“咦”一声,“也就大哥和两个随从,二哥不回上海的。”
觅棠明显地一怔,说:“还是不劳烦大公子了。”在这瞬间的失态中,拿起茶垂眸抿了一口,却感觉令年那敏锐的视线已经在自己脸上盘桓了——很快的,令年收回视线,转头去和于太太说笑,她的语气那样轻快自然、若无其事,在觅棠耳中,却格外刺耳。放下茶,觅棠对众人勉强一笑,说:“我先告辞了。”便拜别了于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