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93)
整个码头上遍布他的人,没有他的命令,尹芝花再大的价钱也是顾不到一条船的。
尹芝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陈团长,你说我病养好了,就送我回上海的。”
陈季棠微微一笑,他看着一只即将飞往上海自投罗网的小虫儿,大发善心道:“上面风大,我听不清,你上来说!”
这竹塔在江风里摇摇欲坠,他笃定她是不敢上来的,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尹芝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好在里面穿了衬裙,码头上人不多。
陈季棠见她小心翼翼往上爬,手脚微微颤抖着,料想她该是怕的,也不愿多磋磨她了,伏下身,拉住她一只腕子,果真觉出脉搏那里跳得飞快。
“总是逞能做什么?”
尹芝嗔怒瞪他一眼:“是陈团长你让我上来的,这么快就忘了?”
“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人的话了……”
尹芝没好气,回敬道:“你是高塔上的莴苣姑娘,大海里的蛇发女妖,不听你的话,我怎么回得了上海?”
陈季棠听不懂她说的典故,却大不赞同:“我不是姑娘,也不是女妖,我是个男人,你竟然一直不知道么?”
尹芝本也是随口一说,没有真的把他当成女人的意思,他这一番指正的话,没什么错处,听在耳中奇怪得很,反叫她无可回应了。
两人一径沉默片刻,尹芝扶着栏杆,不敢往下看,她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己有些晕高,只得闭上眼睛道:“你知道我来找你为的什么事,我的病好了,高塔也爬了,我要去上海。”
陈季棠叹一口气:“为了盛怀初么,听说他受了重伤,不截掉一条腿,也要当一辈子瘸子了……”
尹芝睁开眼,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她不知道盛怀初的伤和干爹有没有关系,但干爹确实是被他派来的人抓走的。
于是笃定道:“我是为了干爹。”
陈季棠也知道问不出实话:“不如你给我说说高塔上的莴苣姑娘是什么人?”
尹芝道:“是个住在高塔上的姑娘。” 她这一番敷衍的解释等于没说,陈季棠却不在追问了,他的目光从她的唇瓣上坠落回高塔下的地面上。
阮九同急急地跑过来,见着尹芝先是一愣,而后对着陈季棠道:“团长,人来了,先去了营里,我说你不在,他们又打听到了县长的宅子,这会儿找了过去。”
他往尹芝身上看了一眼,又道:“估计找不到人,过一会儿就要上码头来了。”
尹芝心想,是什么人要找他,追杀一样。
陈季棠点点头:“带了多少人来?”
阮九同没有细数,只说:“不多,也就三辆车。”
“你去吧,见着他,告诉他我片刻就来。”
陈季棠说完,转过头对着尹芝道:“现在陪我去个地方,今日就让你回上海。”
他往对岸一指,尹芝这才注意到对岸的沙洲上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竹制高塔,中间悬着一根铁索,一直连到这个高塔上来。她这才想起来听人说过湘川一带有种飞索桥,顿时脸也白了。
陈季棠不依不饶:“这么点胆子都没有,我看你回了上海也是没有活路的。”
第65章 .兰因絮果 · 池塘
水道清淤,陈季棠聘了个法国工程师,那人建议他把河底的淤泥囤积在沙洲中央,来年或可造出一片沃土来。陈团长是不会让自己的兵种田的,但他可以让彤城县的乡民来种,多收一点粮,便少被人制约几分。
于是就有了这两座高塔,其实前几日才完工,上面的飞索还没人用过。
陈季棠会是第一个。他喜欢不必要的危险,因为年轻,因为不惜命,因为知道老天是不会轻易收了自己的。
五六岁时,还没被陈仁美认回家,母亲总会用法文念叨。
“那个医生一定给了我假药。”
“我该把你丢给那个假医生。”
“你让我无法呼吸!”
儿童的语言是匮乏的,他们会记住每个听到的句子,就算这些句子无法理解。
他明明和空气一样,因为是男孩子,母亲与她的客人们在一起,从不避讳他,有时候是沙发上,有时候是床上。他就是空气,又怎么会让母亲无法呼吸呢?
后来大了,渐渐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堕胎药的真假无从考证,但他从此深信自己是被老天眷顾的。像他这样的野种,能从母胎安然活到这么大,已是神迹,今后拿命去冒险,赢面也必不小。
比如和盛怀兰的冒险。
他是身心早慧的男孩,童年的经历让他更能坦然面对自己无耻的一面,他爱过自己的妓女母亲,也爱过像妓女一样的继母,只是非常浅淡,在母亲为了一百块银洋让陈仁美带走自己的时候,在盛怀兰也吞下堕胎药的时候,一切都风流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