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92)
她喉头紧涩,坐起身来,待手脚恢复了力气,下地走到外间的圆桌前,倒了桌上的凉茶,灌下一杯,待满身的灼热稍稍散去,抬手又倒了一杯。
午后闷热,外间的门半开着,陈季棠知道阿怜在里面伺候着,直接推门进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尹芝转过头来,手上的茶杯不稳,一片茶渍顺着前襟洇下去,原就皱巴巴的素绸衣,这会儿更显狼狈了:“出去,谁让你进来了?”
陈季棠看看她乱蓬蓬的头发,心想还是病恹恹的时候好相处一点。他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走到桌前,一摸桌上的壶,皱起眉头:“又喝冷水……阿怜!”
尹芝放下水杯:“别嚷,她守了我一夜,现在睡了……”
守了你一夜的岂是阿怜?
陈季棠看着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背,动动嘴皮,欲言又止,末了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气喝下去:“你这病是不打算好了么?”
尹芝也在桌边坐下来:“病好得差不多了,我心里有数……你过两天就送我去上海吧?”
陈季棠闻言一愣:“昨天在医馆,那人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他让你单独送我去上海。”
“那你也该知道,他让我瞒着你抓捕尹家瑞的事。”
尹芝没出声,轻轻点点头,若有所思。
陈季棠的双手轻轻握起来,自己都没有察觉:“事到如今还打算去上海,亏我以为你没那么蠢,倒贴上去,也要被别人当成要挟尹家瑞的把柄么?”
这番话颇有威力,尹芝闻言半天没说话,陈季棠往她脸上看去,一双眼睛隐在睫毛下面,不让他看见。
“你难道不打算送我去上海?几个月前,不是还在督办我干爹的案子,我以为你会很乐于看见我们一起去坐牢的?”
尹芝把近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在心里厘清,突然难以理解陈季棠的立场和用心了。
“现在不是警察司长,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陈季棠站起身,局促地往门边走了几步,又道:“我虽讨厌你,却没讨厌到要你去死的地步,你自己也知道尹家瑞手上有多少条要员的人命,他这样的人,再早十几年可是要被凌迟示众诛九族的,旁人躲他还来不及。”
他这一番话确是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
尹芝觉得不可思议:“你劝我抛下干爹,一个人远走高飞……若我真的逃走了,不是给你添了大麻烦?”
陈季棠不以为意:“我现在有枪有人,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过,也不是劝你远走高飞,不去上海,留在这里……或者那个镇上,你不是还有常婶和聂大夫么,相互帮扶着总不至于过不下去,何况还有……”
“陈团长……” 陈季棠的话尚未说完,已被尹芝打断了:“这几天也是多谢你了,我是一定会去上海的,也许在你眼中我只是干爹的累赘,可做人儿女,没有大难临头抛下至亲的道理。”
陈季棠不悦,闷声不言。
恰这个时候阿怜醒了,见着来人,吓得一抹脸上的口水印子,突兀地叫了声:“团长,你怎么来了,不是才刚去睡么?”
尹芝看看阿怜有些不解,这会儿却不好细问,又听陈季棠道:“阿怜属猪么?”
阿怜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茫然地点点头:“团长怎么知道的?”
尹芝轻轻笑了,她虽也没和阿怜说上几句话,却越发喜欢她了。
陈季棠顺了顺气,他难得这样骂人,却骂了个寂寞,只好换成白话:“这都过了晌午,尹小姐没有热茶便罢了,在我这里养病,连口热饭也吃不上么?”
阿怜明白过来,要往厨房去,临走还往陈季棠那里望了望,放心不下尹芝似的。
陈季棠被她看得不自在,一步跨出门槛去,回头道:“便是真的要去上海,也先把病养好,认清形势再去不迟。”
他这最后一句,尹芝倒像听进去了,接下来的几日果真好好养病,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陈季棠反倒早出晚归,整日打不到一个照面,尹芝几次让阿怜去传话,要回上海,一概石沉大海,久不闻回音。
这一日尹芝终于不愿再等,让门口的哨兵带她去营里找陈季棠,哪知陈季棠刚去了码头上,她只好再走去码头上,来来回回竟走了一个多钟头的路,大病初愈有些吃不消。
她在码头上四处一望,不见陈季棠影子,让那哨兵去找人问问,生怕他又去了其他地方。
尹芝扶着码头的货厢小憩,突然听见头上一阵口哨,抬头望去,一架粗壮毛竹搭成的高塔上,有个人穿着军裤,卷着衬衫袖子的男子正对着自己笑。
陈季棠不回应尹芝的要求,却一直等着她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她会走这么远,找到码头上来,故意调侃道:“尹小姐,你这是要不辞而别,自己划船回上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