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霜台+番外(399)

作者:星津归春洲

杨湫长大后,皮相益发标致,唱功也是一流,腔调抑扬顿挫,语色洋洋盈耳,曲尽其妙,引人入胜。油彩之下,悲有深浅,喜有放抿,均被其拿捏到位,自然成了班子里的当家花旦,得无数俊彦公子慕其名而来。

在外人看来,风生水起的杨家班依着此番声势,定能煊赫久时。

谁知,好景不长,天公不作美,杨集十三岁时,一个晴天霹雳突如其来地打在杨家班头上。

起因是杨扶排了一出戏,戏名为《中元庙逢鬼郎记》。

讲说的是,中元佳节之日,一落榜书生在回乡的路上夜入破庙借宿,其身上盘缠用尽,腹里汤水无一,已至山穷水尽。望流霜远远,似桑梓遥遥,走投无路的书生一时悲从中来,不由号泣。

正哭得昏天暗地,无人的破庙里却响起一个声音,说了句:“哭为哪遭?”

书生登时止了气,浑身汗毛一竖,头目森森,四下冥索,却不见人影,忙抱紧书笥,以嚎亮之声气壮胆,高声一呵:“是个何人?”

话落,庙角处,一个乌影施施而来,待其靠近,书生方看清,来者竟是一片虚影儿,及至月光下,方还其容相。

书生登时骇得三魂离体,却又不敢乱动,闭眼默念数声阿弥陀佛,方定下神来,睁开眼将月下游魂仔仔细细看了一遭,却也是书生打扮,眉眼间略见善气,既非青面獠牙,也无血盆大口,书生才少了怯意,心道:只怕是个冤子。

游魂飘到书生面前,“哭为甚么?”

书生又忆苦事,不禁喟然哀叹,“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游魂陡然沉默,再出声时已如夏去秋来,平添了几分落寞,“三甲榜上难籍名,孙山之外无孙山。”

原来游魂生前也同书生一样,与黄金榜失之交臂。

一人一魂值此相遇,难免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同病相怜的两人,个中酸楚累怨,一触即发,纷纷大吐苦水,哀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天道不公。

《中元庙逢鬼郎记》里面的两个寒门书生,都是为政者滥用职权下的牺牲品,二人并非才薄,而是银微。戏里暗讽当今科举之灰暗,引人不满,官府便以妖言惑众为由头将杨家班抄了个彻底,连百谷坊都受其波及。

官府风风火火将人一通抓捕下狱,未升堂,未审讯,直接施以重刑逼杨扶画押。

杨家班十三口人,除开杨集无端免罪释放,杨湫不知所终而外,其余人皆以菜市口斩首收尾。

盛极一时的杨家班突遭飞来横祸,牌头瞬间无存。

鬼郎一案,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以至好长一段时日里,鱼歌城,乃至整个东渊国,无人敢提说杨家班片语,连关起门来讨论,都会担心隔墙有耳。

而昔日门庭若市的百谷坊,自此如月缺花残,迅速没落,原来风光一去不返。即便后来经过一番整顿,也请了剧艺精湛的戏班和响当当的角儿,但终究难媲杨家班之卓秀。

而王公大人们为避嫌,早换了别处看戏,所以还能踏足百谷坊的,也就剩下一些不舍离去的旧勾栏徒罢了。

再后来,源源不断的后起之秀更是将百谷坊挤压地难以容身,只能在夹缝中艰难求存。

风行数载的百谷坊,终被洪流无情冲走,徒留一代记忆,欢门犹在,峥嵘不复。

但百谷坊及杨家班所缔下的辉煌,至少东渊国之内,至今无人能及。

若夫杨家班那未出现在菜市口亡于刽子手刀起刀落的姑侄两人去了何处,无人关心。

在这场风暴中,世人似乎忽略了一件事,《中元庙逢鬼郎记》这个本子出自何人之笔?

如果此人被查出,那菜市口上的魂无疑要再添上一丝,不过也正是因为官衙太过心急,直接逾过开堂审讯这一章程,囫囵定罪,才未牵出那位不知名姓的作者。

鬼郎一案发生前,世上仅杨扶一人知晓话本作者是谁。杨扶尸首分离后,世上仅年方十三的杨集晓得。

杨集却不是从父亲口里听说,而是这位作者找上的他,亲口告知。

作者姓秦,单名一个掷字。

秦掷与杨扶乃是挚友,二人之交,如伯牙子期,莫逆于心。

《中元庙遇鬼郎记》写于《须弥经》之前,是秦掷一本不曾问世的著作里其中一段,整本书名为《彀中鉴》。

《彀中鉴》有别于秦掷以往所写,是以人物传记体为式。

当时,秦掷一写完便拿给杨扶观阅,杨扶只读了一遍,便喜欢上此书,然后请得秦掷同意,将其中的《中元庙遇鬼郎记》编排成戏。

那个时候,秦掷和杨扶,谁也不会料到,就因着这出戏,竟给整个杨家班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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