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倒立湖中，风追逐日影仓皇而去，万顷波光摇碎载她的舟。

坠落的瞬间，一无所有，两手空空，心脏震荡出蓝色的波动。上一个深冬留下的所有遗憾、焦虑、痛楚都随她一起沉落，惶惶然伸手要抓住些什么，什么也抓不住。

从她身上短暂生出的影，与她偎依片刻就离去，她还尚且未知。

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地，慢慢慢慢没入湖底。

突然有人接住她。像湿润的藻类缠绕她。掌心与掌心相抵，清肃而干净，湿漉漉的一团火，递进到她空荡荡的手中。

林深猛地惊醒。

窗外已是清晨，暴雨未歇，竟又气势汹汹地下了一夜。

林深眼皮又重又酸，四肢沉沉，腰部被压得软绵绵塌下来。入目一只撑在脸侧的男性手臂，因施力而绷出蜿蜒青筋，顺着手臂向上看，是紧实的前锯肌和宽阔的肩。

“醒了？”

莫砺峯另一手放下玻璃杯，咔哒一声轻响，转而捏住她下巴俯身吻她。

蜂蜜浸透日光的甜意在唇舌间打转。

林深不自觉蹙眉，晕晕沉沉仿若还在梦中，异常迟钝地没有抗拒。

一杯水只剩一半，在她没醒的时候不知喂了多少进去。莫砺峯温热的手不住抚摸她的脸，晨起嗓音带着电流的磁性质感，低声问：“梦见了什么，一直哭。”

林深整个人愣愣的，反应恍惚，直至意识渐渐回笼，才后知后觉自己嗓子有些哑。

莫砺峯看她这副模样，薄唇微抿，忍不住低头一点一点啄吻那片鸦羽般的睫毛，间隙中发出小小的、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嘬吻声。末了躺回与她同一个枕头，连人带被捞进怀里，闭眼哄道：“下午飞机，再睡会儿。”

动作熟练至极，过去不知多少次这样搂她入睡。

林深受不了他这样，手脚并用挣脱，侧身背对着避过去，“喘不过气了，滚开。”

身后炙热浑厚的男性气息贴上来，一只手横在她腰肢，没让她离开很远。

回忆起昨夜的混乱情形，林深的心瞬间惴惴往下沉，一直落一直落，仿佛落不到底。她心烦意乱，不想让他抱，胡乱推打他的手臂。

“用完就扔？”莫砺峯语气淡淡的，情绪不显，话说得不像样。

“闭上你的嘴。”林深强忍着神经抽动带来的郁闷和烦躁，“一大早没力气跟你吵架。”

莫砺峯睡醒一觉脾气倒是好得很，餍.足冲刷了戾气，被骂也不反驳，唇角微抿出个酒窝，一身冰碴儿都无端化了。见她自顾自下去捡起衣服，才又问：“去哪。”

“洗澡。”

“帮你洗过了。”

“脏。”林深头也不回，态度恶劣地甩上浴室门。

在里面发呆许久，热气氤氲地出来，卧室里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只剩睡皱的一床蚕丝被翻起，床上整整齐齐放置一套女性服饰。

一条解构斜裁衬衫裙，一双异形玛丽珍，以及配饰珠宝若干。

林深看得莫名眼熟，半晌才想起这条裙子自己不久前才穿过，在某次半公开聚会上，连鞋配都一模一样。大概是当天往来人多，留下不少合影，被他不知道从哪里见到，今天直接让助理看图配货复制了一套送过来。

贴身衣物也是她穿惯的品牌，尺寸刚好，林深蓦地想到那次郊外车祸，他拿走自己一件胸衣，这件跟那件正好同款不同色。

“……病得不轻。”林深心头无名火起，暗自骂一句，忍着脾气将衣服穿好。

她没着急下楼，找到手机先拨了几个电话。落地窗被拉开一道缝隙，露台上风雨洒落，植物吸饱了水气，呈现一片潮湿绿意。

电话对面的人按她指示逐一完成操作，她伸手接了几撇雨水，又观望片刻雨景，这才平复心绪离开房间。

莫砺峯坐在餐厅等她，面前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戴着蓝牙耳机，正在和下属开视频会议。见林深沿着楼梯下来，简短交代几句就合上屏幕。

桌面摆满云城最受欢迎的早茶样式，林深喜欢的各种点心都有，莫砺峯动手帮她舀了碗粥，“说是老字号茶楼的蟹黄粥，味道不错，尝尝。”

林深落座，也不忸怩，吃过半碗直接道：“我堂哥半小时之后来接我。”

莫砺峯正在中岛帮她冲一壶暖胃的金骏眉，闻言静静看她一眼，“这么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

废话。

林深恹恹咀嚼着，懒得言语。

蟹黄粥工序繁琐。要将梗米熬制得香软绵密，就要事先花时间以泉水浸泡，再将螃蟹蒸熟，仔细拆肉取黄，加入咸蛋黄白、新鲜虾肉及姜丝，煮的时间够长，粥米才够鲜甜滋味。

在这个追求新鲜、快速和便捷的时代，对待口腹之欲尚且愿意花费耐心，性却好像只是速食品。第一次见面连名字都不知道，或者分手后重新滚回床上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性是性，感情是感情，人们好像都分得清清楚楚，各论各的，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