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浪漫(94)
看了他两天,她发现他的惯常活动范围异常窄,学业、事业、生活都集中在同一个区域。人行道绿灯亮起,过了这个分叉路口,就是她租用的公寓,再往前走,就是他小小的工作室。
他给她当模特时,还是深秋染金的银杏道,如今叶已落尽,枯枝结满细细密密的果儿,有鸟雀栖息于上,小心翼翼地伸颈啄食。
走到最高的两棵树中间,莫砺峯突然停了下来,抬头去寻什么,没有继续向前。
树与树之间枝桠伸展,空隙留白。若从高处望下,便似一幅画框,人在画中留。而从低处望上,却只有未关紧的一扇窗,如月高悬。
他站在她的窗下。
林深的心跳得很慢,又很轻,仿佛被悬丝提起,忽地涌上无以名状的情绪。明明冰棱闪烁,彻骨地冷,却又感到赤诚热意。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雨落下来。
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雪,约莫是雪在落下来的时刻就化了,湿漉漉地沾在睫毛上。林深的呼吸在冷雨中晕出一片湿漉漉的白色雾气。
或许他只是因为途经此处,偶然想起了她。或许什么都没想。林深其实并不那么在乎。
比起他人的喜怒哀乐,她更优先关注自己的感受,这也是许多艺术从业者的通病。
在刚上大学时,她曾读过一位心理学家对爱下的定义:「当一个人感到另一个人的需要,像他自己的需要一样重要时,爱便开始了。」
彼时林深不以为然。
此刻却觉得,北京的冬天实在是太冷,太冷了。
她不想见到莫砺峯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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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进到这个柑橘色光线的公寓,莫砺峯站在窄小的玄关里,难得显出几分迟疑。
林深的手搭在他手臂上,让他不用换鞋,说很久没人打扫了,直接进来。
莫砺峯垂眸看她解开围巾,摸索着找到照明开关,态度自然地领他往客厅走。
刚刚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问他“要不要上去避避雨”。
距离上次在S城不欢而散将近大半月,莫砺峯微微怔愣,看她一双小鹿眼若无其事地对他笑,难以迅速作出反应。
见他不答,她主动拉他进楼道。
她在外面待了多久?手怎么会凉成这样?
莫砺峯喉结上下一动,缄默着,没有拒绝。
久不来人的公寓落了些灰尘,也没有可供招待客人的饮料,好在暖气费房东是交了的,不必捱冻。林深脱掉外套,坐到之前捏泥稿的那张高脚凳上,示意莫砺峯坐下。
两人再度面对面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林深开门见山,“电脑打开,把融资计划书给我看一下。”
莫砺峯看着她,没动。
从见面至今,他除了低低地叫一声她的名字,再没有说过别的话。
“不是要拉投资吗?”林深笑了,“最起码的专业性要展示一下吧。”
莫砺峯眼底飞快掠过一缕阴影,有些生硬地别开视线,“你知道了。”
林深没有正面回答。
方才在户外被冻得微红的脸颊与鼻尖慢慢恢复原本的白皙,她落落大方地提及自己的计划。
“我打算毕业之后,就着手做一组群像作品。虽然现在还没有决定具体内容,但肯定会是个大工程,会耗费很长时间。”
她顿了顿,“模特的人选,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到你。”
莫砺峯身上的冷缠绕不散,开口时嗓音嘶哑,“我……”
“事不过三。”仿佛预料到他要说什么,她抢先打断他,“你该不会又要拒绝我,说什么自己没有时间吧?”
莫砺峯眼神复杂,没有办法承认,也没有办法否认。
惟有沉默。
见他这样,林深突然笑了笑,起身走近,冰凉右手抚在他下颌骨,迫使他直视自己。
与外面的阴郁幽暗不同,室内光线温暖明亮,汩汩地熨烫着每一个角落,燃烧的灯火同时照映出理想与现实的微尘。
莫砺峯心脏跳得很重,身体极度紧绷,不自觉攥紧拳头。
他从很早之前就明白,关于资本积累,从一到百不是最难,难的是从零到一。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跨越这道天堑。他在悬崖边跌了一跤,满盘皆输,不知要费多少时力才能重新站起,或许永远都站不起。
而在摇摇欲坠的最后关头,面前的女孩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你的资金缺口是多少?”
那双眸子蕴藏漫天银河,望进莫砺峯晦暗的眼,刺得人隐隐生疼。
仿佛一时意起,她漫不经心地对他笑:
“我帮你。”
“莫砺峯,我买你的时间。”
41 湖中舟
被日光晒得发烫的湖泊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