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墨烟(114)
“这是我在佛罗伦萨买的。”
“什么时候?”
温雪瑰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都没印象。”
“就是,”他揉了揉眉心,“你被你哥叫走那天。”
“那天,我本来打算向你坦诚,我的真实身份。”
温雪瑰怔在原地。
两人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凝滞。
只有栖息在她锁骨间的彩宝项链,流动着耀眼的光芒。
由春到冬,项链在这只小小的绒盒里,躺了几乎整整一年。
可如今拿出来,戴在她脖颈上,甚至比一年前更加光芒璀璨。
直到此时此刻,温雪瑰才明白一件事。
原来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要瞒到最后。
她是很久以后才听李钟提起,自己不告而别的那一晚,郁墨淮一夜未睡,满城找她。
她一阵鼻酸,微微踮起脚,抱住了郁墨淮。
抱得很用力,仿佛想要抹去这近一年的时光,穿过大洋彼岸,去拥抱那个站在佛罗伦萨街头,形单影只的身影。
“都怪我。”
她嗓音浸透哭腔,绵软又沙哑,极为惹人心疼。
“怪我忘带手机,不告而别。”
郁墨淮摇了摇头,吻一吻她的前额,叹道:“怪我。”
“怪我迟迟不敢向你坦白。”
顿了顿,又温声道:“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道我们玫玫这么心胸宽广。”
他越这样,温雪瑰越自责。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都要落下来了。
她仰起头,忍了忍,忽然道:“算了,还是怪我哥吧。”
郁墨淮一怔。
温雪瑰淡声:“要不是他跑出来横插一脚,我们哪会有这些误会。”
郁墨淮:“……”
温雪瑰语气愈发坚定:“他肯定是自己没什么桃花运,嫉妒我有恋爱谈,才跑来抓我。”
“不用有争议,都怪他。”
郁墨淮轻笑出声。
胸腔轻颤着,气音极为好听,震得她耳畔一阵酥麻。
好半天,才听他拖长音调,纵容又宠溺地道了句:“行,都听你的。”
-
转眼就到年关。
温宅哪都好,只有一点值得商榷:住在邻居的伯伯,是个极为迷信的南方富商。
小年这天,鞭炮声不绝于耳,天还没亮就放个不停。
温雪瑰躺在家里的床上,痛不欲生地捂住耳朵。
一直半睡半醒地熬到中午,她才哈欠连天地走下楼。
结果却见到,明亮的大厅内,郁墨淮正站在温岩身旁,帮着送货人一起,源源不断地往家里搬年货。
她唇角扬起,趿着拖鞋走过去。
可碍于父亲在旁边,也不好表现得太亲密,便只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就来了,还和爸下了盘棋。”
郁墨淮卷起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累不累?歇会儿。”
温雪瑰小跑到茶几旁,给他倒了杯水。
郁墨淮眸光清亮,温声道:“谢谢玫玫。”
温岩抱臂站在一边,酸溜溜地看着。
过了阵,才小声说:“玫玫,爸爸也渴。”
温雪瑰打了个激灵,赶紧又帮温岩倒来一杯,还贴心地加了茶叶。
结果温岩提溜着茶包的线头,上下浸泡了几下,依旧不是很释怀。
“刚才怎么不给爸爸倒。”
您又没干活……
温雪瑰暗自腹诽。
说起过年的传统,桩桩件件,温宅都十分看重。
主要是奶奶看重,因此家里年年都十分用心。
今天虽然才是小年,但屋里已经布置好了窗花、灯笼,门外还贴着喜庆的春联。
温雪瑰也不例外,刻意连睡衣都换了套红色的。
大厅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她找了个空地,将郁墨淮拉到一边,低声道:“今天小年,你打算怎么过?”
“陪你过。”
郁墨淮答得不假思索。
温雪瑰抿唇一笑。
但她到底还是记得郁墨淮曾说过的话,便又道:“那晚饭在这儿吃。中午的话——”
“我先陪你,回你和你妈妈住过的那栋小洋房看看吧?”
闻言,郁墨淮眸光微愕。
眉心稍松,似乍见亮光。
没想到她还记得。
逢年过节,他总会回到那栋老房子里,陪一陪妈妈。
他带着几分悦然垂眸,轻声道:“可以吗?”
温雪瑰费解地偏过头。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不许瞎客气。”
男人唇角稍扯,不再言谢,只捏了捏她的指尖。
可一瞬的悦然过后,他忽然想起什么。
眸底也幽黯下来。
“算了,我一个人去也行。”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还近在眼前。
他低声道:“我怕你去了难受。”
温雪瑰只好向他保证,这次一定不掉眼泪了。
两人离开温宅,开车驶过熟悉的荒路,行至越来越僻静的街区。
街景一帧帧变换,目之所及的建筑物,也明显变得越来越老旧。
路人衣着朴素,肩背岣嵝地走在街上。
这里仿佛是十年前的,云珀的缩影。
副驾上的温雪瑰遥望窗外,感觉自己正坐在一台时间机器里,陪着郁墨淮一起穿梭时光。
少顷,视野尽头,再次出现了那栋有过一面之缘的花园洋房。
可温雪瑰却揉了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同于印象里的荒凉,这间庭院,不再是杂草丛生,灰尘漂浮的陈旧模样。
枯败的植物早已被除尽,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新鲜妍丽的花朵。
土壤细细地划分出区隔,栽种着不同的幼苗。
蔷薇有蔷薇的地盘,玫瑰有玫瑰的地盘。泾渭分明,绝不逾距。
花园两侧,则移栽了笔直的光叶白兰树。
如今不是花期,园内并无花色。
唯有光叶白兰,可以在寒冷的二到三月绽放。
因此,此时大叶间满缀花苞,藏着幽微的冷香。
温雪瑰惊喜极了。
她站在树下,轻快地跳起来,想嗅闻最低处的花枝。
可身高所限,怎么也够不到。
郁墨淮扯了扯唇,举步走来,替她将花枝扶低。
枝头缀满玉苞,十分淡雅。
叶片耐寒,在雪光下亦十分青翠。
这缕绿白交织的色彩,被他稳稳携在指间。整个人被衬得愈发翩然如玉,光风霁月。
温雪瑰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人。眼睛忙个不停。
过了好一阵,才想起问:“这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隔着半枝玉苞,他磁沉的音色也似浸透冷香,极为沁人心脾。
“之前太荒,不是还吓到你了?”
“后来,我就找人打理了一下。”
人一旦被卷进灾厄的暴风雨,纵使能从暴风雨中再次走出,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1]
对郁墨淮而言,走出暴风雨后,这些年的生活,也不过是拖着残缺的灵魂,得过且过。
他留下了荒芜破败的庭院。
因为这也是一件,提醒他曾经多么软弱无能的铁证。
可是,现在不同了。
有一个女孩,会牵着他从乌云里走出来,在阳光下跑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只好送给她,许许多多清丽又坚强的花。
郁墨淮微微仰起头,看向最高处的花枝。
光叶白兰又名深山含笑,是国内特有的常绿乔木,最高能长到二十多米。
园内栽种的这些远没有那么高,可繁茂起来,依旧有大半枝叶朝晴空伸展。
清雅孤寒,只可远观。
在摇曳的冷香里,温雪瑰也陪着他一起抬起视线。
而后便遥遥望见,园内最高的那棵树,倾吐着含苞待放的花枝,伸进了二楼半开的窗子里。
“那一间屋子……”
郁墨淮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少顷,眸色蓦地稍亮,似陨星划过流光。
“是我妈妈的卧室。”
温雪瑰牵起他的手,依偎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