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墨烟(115)

作者:妄云栖

“花很快就要开了。”

“等到那个时候,一定会非常漂亮吧。”

-

洋房内一切如旧。

这里残存着郁墨淮十三四岁时的一切生活痕迹。

也遗留下了种种碎片,能拼凑出三十岁出头,生命即将行至终点的季汀竹。

“她是个很有诗情画意的人。”

郁墨淮温声回忆着。

“在那个手机还不流行的年代,她每周都会自己做一顿饭,漂漂亮亮地摆盘,然后用相机拍下来。”

“打开她的相机,就像打开没有字的朋友圈。”

他缓声诉说着这些往事。

全然不记得,上次敢想起它们,到底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温雪瑰静静地聆听着。

从第一次见面,在佛罗伦萨的咖啡厅里,听艾伦提起他的母亲时——

她就明白,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隐伤。

可此时此刻,看着自己面前,轻声叙述的郁墨淮。

她确实感觉到,比起那时,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视线温柔,似画笔般仔细,缓慢地扫过他的唇,鼻梁,而后,继续往上。

然后,她发现了答案。

是眼睛。

仇恨与戾气,都从他眸底退却殆尽。

只剩下一抹,厚重的,温馨且伤感的怀恋。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2]

温雪瑰想起这条,一直躺在他朋友圈顶端的诗句。

便轻轻念出了声。

闻言,郁墨淮自嘲般扯了扯唇。

他本就生得骨相深邃。此时眸色愈发幽黯,似晕开清苦的墨迹。

他视线微抬,看着面前的女孩,轻声开口。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最恨的人是谁吗?”

温雪瑰知道。

不是郁长明,不是宋玉霜,也不是宋殊。

“是你自己。”

“是。”

“是我自己。”

他唇畔那抹自嘲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

可注视温雪瑰时,眸间又掠过一线,令她揪心的欣慰。

少顷,郁墨淮复而垂下眼睫。

睫羽漆深,掩住了其后跃动的光点。

“我最恨我自己。”

“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

释怀的起点,首先是要直面一切。

回忆的黑匣终于被打开,无数句梦魇的呓语,暗潮般向外涌出来。

郁墨淮紧紧地蹙着眉。

尾音颤抖,浸满了痛楚的无可奈何。

“自从她走后,无数个噩梦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问我。”

“为什么,没有鼓励她早点离开郁长明。”

“为什么没有能力赚钱,送她去更好的医院。”

“还有一开始。”

“为什么要在那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

就是这无数句为什么,让他变得城府深沉,阴郁偏执,不择手段。

即使被千夫所指。

他也不想再那么无能为力。

温雪瑰拼命忍住眼泪。

如果她也哭,面前的男人便会再次封闭内心,优先照顾她的感受。

所以,她努力遏制着哭泣的冲动,连眼眶都忍得酸痛了,也没有掉下泪水。

只是安静地环抱着他的肩膀,一遍遍地、清晰地重复着,那些早就应该有人说给他听的话。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她紧紧地拥抱着郁墨淮,由于太过用力,蝴蝶骨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背上。

仿佛下一秒就能化为翅膀,穿过漫长的时光,去拥抱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不知过去多久,室内才响起一声幽黯的叹息。

“你记不记得,她的书桌前,有一只锁着的抽屉?”

郁墨淮轻声问她。

温雪瑰点点头。

“记得。”

“你说那里面,放着她生前经常翻看的东西。”

郁墨淮站起身,拿出那枚沾满灰尘的钥匙,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而后,递到她手中。

“你可以帮我打开这只锁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更新咩?

有的!=w=

[1]化用自:“暴风雨结束后,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真的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村上春树

[2]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博尔赫斯

第72章 得见天光

锁头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过了。钥匙一开始插进去, 怎么也转不动。

温雪瑰蹲下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观察了一下锁头的内部结构。

花了一小会功夫, 才顺利地拉开抽屉。

抽屉里十分整洁, 叠放着一本带锁的日记, 几张照片,以及一些纸张。

底层铺着白色的柔软绒布, 零散地躺着几片干枯的花瓣。

她小心地将纸制品拿出来。

递给郁墨淮时, 日记正好在最上面。

看到褪色的日记封皮,他眸光稍动。

温雪瑰轻声问:“要打开吗?”

日记的翻页处, 挂着一把金色的小锁。与此同时,钥匙也正插在里面。

轻轻一转,就能打开。

可郁墨淮却摇了摇头。

他接过日记, 平整地放在身边。

“下次去扫墓的时候, 我会把它烧掉。”

两人坐在一起,翻看泛黄的照片。

季汀竹长得很美, 身段清丽,气质幽婉。

只是, 眉宇间总有一缕淡淡的愁绪。

“这顶帽子好好看。”

温雪瑰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道。

郁墨淮回忆了一阵, 道:“这是我姑姑出去逛街时,给她买的。”

“她那时已经开始吃药了,药的副作用很大,一直掉头发。”

“也还是很好看呀。”温雪瑰道。

再往后翻,又看见了剪成一半的婚纱照。季汀竹穿着圣洁的鱼尾婚纱,手里拿着一束花。

还有她和家人、朋友的合影, 她抱着孩童的模样, 她阔别已久的故乡。

一直翻到最后一张。

揭开它的真容, 两人都怔了一下。

这不是照片。

是一幅画。

准确地说,无论从风格还是技巧来看,这都是一副儿童画。

可是,它的完成度很高,一种明媚的春日气息扑面而来。

画面色彩明丽,用油画棒涂抹出大片色块。

黑色的部分是一双狭长的眼睛。

浅褐色画出高挺鼻梁的阴影。

偏灰的淡粉色则是平直的唇。

笔锋极为流畅,和画中人的骨骼线条一样流畅、明晰。

在画中人的身后,摇曳着一片绚丽的春日花田。

“这是……”

郁墨淮看着画上的少年。

“我吗?”

他的五官轮廓,与自己极为相似。

可是,他从来都不记得,自己留下过这样一幅画。

况且,在那个年纪,他也从未露出过,如此无忧无虑的笑容。

郁墨淮长眉轻蹙,看向身边的女孩。

却见温雪瑰瞳眸轻颤,扫视了画作一圈后,视线定定地停在了右下角。

似是极为难以置信。

又似大梦初醒。

少顷,她莹白指尖轻动,指向右下角处极淡的痕迹。

这里以白色的高光笔勾勒,极为不明显。如果不特别留意,很容易错过。

女孩丹唇微启,语调轻轻发颤。

“这好像是——”

“我画的?”

在右下角的落款处,躺着一枚玉雪可爱、笔触稚嫩的小玫瑰。

刹那间,岁月尘封的记忆被再度唤醒,冲撞着她的脑海。

“竹子阿姨。”

她低低叫出这个称呼。

声音回荡在空气里,与十一年前的童稚嗓音相重合。

“我见过你妈妈。”

少顷,她才确定了这个事实。

“虽然只有一面。”

十一年前,她去公园写生,在喷泉旁遇见了一个,正默默垂泪的女人。

她那么美,却那么单薄,脸色苍白如纸。好像风一吹,就会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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