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99)
林家的司机早等在楼下,往温榆河别墅区开的时候路过一胡同口,夜色里有个衣衫单薄的老奶奶在捡破烂,林静训喊了一声停车。
司机面露难色地说:“小姐,这里停车算违章。”
她却说:“有什么关系?我哥一年不知请他们多少顿饭,这也摆不平?”
然后苏阑就看见她拿着钱包跑下去,把几千块钱现金塞到了老人家手里。
隔得太远她没听清林静训都说了些什么,对方千恩万谢的,就差给她跪下来,任谁大晚上的碰见女菩萨都是这反应吧。
苏阑的态度和她完全相反。
她好心提醒林静训说,“也许人家住着上亿的四合院呢,捡塑料瓶只是业余爱好而已。”
毕竟她自己的房东,就是个在北京坐拥六套房,却还坚持当环卫的老大爷。
林静训恬淡地笑了笑,“那我不管,至少在今天晚上,她看起来很可怜。”
那一刻的苏阑以为,她看见了西方圣母。
几年后回忆起这个姑娘。她总是跟人说:林静训最光辉的地方就在于,她纯洁的灵魂从不曾迷失在任何一个透不过气来的浓稠黑夜里,她始终与人为善、美好贤良。
而就这一点,即使是很多出身良好,家中拜系名门,受过高规格养育的人,都很难做到。
宋家的晚宴,就设在带花园泳池的三层独栋别墅里,写的他女儿的名字,宋老爷子买下送给小孙女的生日礼物。
在这里办生日会是最合适的。
苏阑和林静训到的时候,席面还没开始,虽说只是小孩子的生辰,但人来得不少。
她站在堆金砌玉的大厅里,看着这些半生不熟的面孔,听着一车又一车的场面话,脑子里就冒出四个字——格格不入。
林静训被宋临的夫人拉着去看一套红宝石头面。
苏阑独自晃荡了老半天,被墙边紫檀八仙纹架格上摆着的一样旧瓷吸引住了,她走过去细瞧了一会子。
身后有道女声响起来,“这是明朝的青瓷碟吧?”
苏阑没有回头看是谁,只含了七八分笃定道:“这一看就是宋代样式。”
在这上头,她算是颇有研究,后来跟着沈筵见识了不少好东西,就更得心应手了,所以在说话时难免溢出些自得来。
但她后边儿王家那位千金,也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主儿。
一听苏阑这么说话,她就火大道:“你觉得你很懂是吗?”
苏阑也不怕她,“比你懂一点儿。”
王家的觉得被下了脸子,面上挂不住,就开始大嚷,“你到底哪家的?跑这儿充学问人来了?读过几本书啊?”
大厅里一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们俩。
远远隔开人群在角落抽烟的郑臣见状,本想上前为苏阑纾难解困,但门口却蓦地响起一道清朗的声线。
“我太太她,是剑桥经济学博士,麻省理工的访问学者,这算读过几本书吗?”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苏阑循着声音望过去, 她新婚丈夫沈筵的清隽身影鹤立地出现大厅门口,他穿着一件深色西装,哑光暗绒的材质让他看起来像个中世纪的青年贵族。
沈谨之听见动静也往外头瞧,目光在跃过郑臣时, 她如汤沃雪的看见, 这位一贯散漫浪荡, 面上松松垮垮不见在意过红嚣尘烟的郑公子,在才听见她小叔叔说出“我太太”三个字时,夹烟的两根手指以彰明较著的幅度抖了三两下,旋即又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
她也形容不上来那抹复杂神色,看着像是意外与无奈, 千帆过岸, 气数已尽, 不甘和心酸都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但无论怎么瞧,这副表情都不该出现他这样的一个浪子脸上。
沈筵的话, 就像夏天傍晚突如其来的一场雨, 打在人们身上无处躲,将原本宁和的场面搅成一团乱麻。
周围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议论的重点无非都落在了突如其来公布的沈太太身份上, 一时众人看向苏阑的眼神也多了七八分探究。
甚至有人拐了三四个弯, 想起五六年前的那场拍卖会来, 说当时沈筵就是牵着她进来的。
也有那关系深厚能接触到更上头一层圈子的, 已经隐约在脑海里,把苏阑和那只扑棱在传言中的雀儿对上了号。
然后高深莫测的, 悄悄对身边人说:“这么说就通了, 太子爷当年为了她调派人手守园子, 我叔父在交通部管些事,听说为着金丝雀要飞走,还差点截停下国际航班,没想到,过了这些年还让小情儿闹得扶了正,真他妈邪门儿。”
“别看他们这样的人,衣紫袍、结玉綬,金帐锦幄里头长大。碰上一两样弄不到手的,真未必能有你我看得开,”闻者会心一笑,又拿眼斜苏阑,“这死促狭鬼的小娼妇儿,就算准这一点,面上装得清高冷傲,谁知道背地里,都怎么干那低三下四的事。”
说着还猥琐的比了个套.弄的动作。
林静训举了杯香槟站他们后头,听着这帮黑了心肝的下流种子的议论,心里其实还挺为苏阑感到难过的。
但这俗世就是这样,两个身份不对等的人结合在一起,根本无人会认为他们之间是爱的相互作用,都是凭着自己管中窥豹得出的一指头浅见,能往什么低劣卑贱的地步揣测,就怎么去猜想旁人。
苏阑的知慧坚韧有主张,在他们眼里,就成了欲擒故纵的婊子。
而沈叔叔分明是情有惟牵,也被视作是威仪受到挑衅后,长年不忿不化的铭心镂骨。
好像承认上一句别人相爱,就会变成大家眼中的笑柄。
那王家的听了这话,惊得连退几步,背撞在架柜上,她吃痛地嘶了一声。
她丈夫谢泽京上前扶稳了她,“没事吧?”
“我没事,泽京,她是、她是沈......”王小姐脸色惊惧地语无伦次起来。
谢泽京安慰道:“别慌,有我。”
说话间,众人已主动为沈筵让出一条道来,他走到苏阑身后,姿态亲昵又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怎么来那么早?也不见你等我。”
苏阑的目光深深浅浅地掠过他,低低道,“我和静训一块儿从她家过来的。”
到现在她还不是很能接受,他们已经是夫妻这个事实。
但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跟他闹意见,那未免不识大体。
谢泽京主动上前道歉,“刚才是小甯言语有失,冒撞沈太太了,还请沈先生不要见怪。”
苏阑瘪了一下嘴,明明被挤兑的人是她,却向沈先生道歉,她委屈地望了眼沈筵。
谢泽京在京中名声甚广,虽说他只是谢氏集团不受宠的小儿子,因偶然得了王小姐青眼,凭借东风之势在谢家逐渐站稳了脚跟,如今已将族中产业尽数收入囊中。
按说故事演到这里,就该传出谢总背弃鼎力相助的发妻转头宠上新人的戏码,但谢泽京十分争气的让所有人看热闹的心思都扑了个空。
他反倒日复一日,更加迁就王小姐。
沈筵拉了苏阑的手道:“这怕是很难不见怪,我太太打出生起,还没受过这样的气。”
素来宽仁且不多言的沈先生,今儿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谢泽京才有几分信了圈内传言。
这沈太太虽然出身微薄,却能得系臂之宠,实是沈先生心上一爿肉。
苏阑抬眼乜他,怎么他的这张嘴比她还要能胡诌啊?她从小到大听过的难听话海了去了。
谢泽京的表情愈发惶恐,“我再向沈太太致歉,还望您能高抬贵手。”
沈筵还是不买他的账,漫不经心的,剽了眼瑟缩的王小姐,“王甯这会子是哑巴了吗?够寸的,刚才光听她一人说话了。”
前不久还声高的王小姐也忙鞠躬,“不好意思啊沈太太,我这人不太会说话。”
“算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去吧。”
苏阑不想叫人一直盯着,被当成地主恶霸黄世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