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118)

作者:惘若

她低头瞧着身上湿透了的睡裙,也觉得不像话,跑回房间去捯饬了一遍再下来。

郑臣已经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红酒,他的脚架在茶几上,两胳膊就那么摊着,“大开眼界啊,玩起来比我还全乎儿呐乔南一,真低看你了。”

乔南一是嬉笑惯了的,“嗐,怎么不是个趣儿啊,要不下次约你一起?”

郑臣瞄了一眼她的无名指,“你戒指呢?别忘了明天两家要碰头。”

乔南一非常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应该丢在哪个香槟杯里冒泡吧。

等酒醒了找一下,运气好能找到的。

郑臣拿上东西就摔门走了。

苏阑坐在百子园的闹公馆里,用小勺一下又一下胡捣着块吃絮了的蛋糕,仔细听乔南一讲这一段梁子。

“这辈子娶你当夫人,”她笑着摇了摇头,“郑臣算棋逢对手了。”

她们俩说话的间隙,邻桌一个穿戴顶富贵的小姑娘聊起林家的事情来,毕竟林鄄被立案调查的消息已经通报全国人民了。

小姑娘神秘地跟人说:“其实我和死了的林公子见过一次,他人蛮俊儒的,有权有势人家的儿子竟这样短命。”

旁边人的一脸羡慕,“你还能见过他呢?快讲讲,什么级别才够啊?”

乔南一和苏阑对视一眼,结完账就坐回了车上,她看了眼苏阑的肚子,忍住了没掏根烟出来抽。

“说什么狗屁权势,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东西更脏的了,四九城里无新事,你我在它的面前都只是小玩意儿。有用时将你抬起,气数尽了就丢开。”她含了一颗糖,苦大仇深地说,“李之舟那样一个干净人儿到头来也变得奉令承教,但你连为他可悲的必要都没有,人家已将这世上最显达的两样儿紧握在了手心里。”

苏阑接着她的话道:“一样叫名,一样称利。”

“所以照我说,有一天好日子就过一天,不要预设长期,不要给明天留什么期许。谁他妈知道有没有明天!林家那样风光,不也是说倒台就倒台了,食尽鸟投林呐。”

乔南一用了三分力点头,她面上疯怔,其实看得比任何人都开。

苏阑笑了笑,“你才是一心无挂碍的人,当真半点后事都不虑的。”

“哎哟,沈少奶奶,您是最该安富尊荣的人了,上什么班!”乔南一幅度夸张地摸了摸她的肚子,“人家都是把亲眷往京里接,你可倒好,怀着龙子,结完婚还把家人送扬州了。”

她说起这个也生气,“省得外头说嘴,编排我人一脚迈进沈家,一门子穷亲戚都升了天,我真是听不得。”

乔南一连声吩咐司机开车,往黄金屋去,“你怎么那么愿意搭理他们?”

这是没法儿在头上刺字,要是不那么有碍观瞻的话,苏阑恨不得把——“单位是我自己考上的,老娘吃穿都不靠沈三”这一行话刻在脑门上,免得那些人总说她走后门,是沈筵打了招呼才成事。

天可明鉴,从报名到面试,沈筵都不知情。

还是后来入职的时候填写个人基本情况表格,她在家庭关系那一栏写上丈夫沈筵的职务时,他们局长才想起来好像是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沈筵任命下来后半个月,他们从棠园搬到了大院儿里住,苏阑站在粗壮的槐树下,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地搬东西。

她想起自己七年前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情形,哨兵冲她敬礼时的无措,踩在馨香翕软的地毯上,换拖鞋时连脚趾头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才好。

但这么些年过去,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从安歆换成了她,可故事里的人又都散落在哪儿了呢?

她以为会一生天真而轻佻的陆良玉,最终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了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废人的事实,自杀在了一个四下寂寥的寒冷冬夜。

追悼会那天沈篱哭得肝肠寸断,儿啊命的扯着嗓子喊,死拉住推车,就不肯让人推去烧掉,沈筵和他二哥合力才将她搂住。

她以为能白头相并的一对儿,李之舟过得痛苦万分又游刃有余,以坦腹之姿契了东牀之选,到底成了金玉不足喻其贵的主儿;林静训在疗养院里每天和病魔缠斗,精神时好时坏,大概还要住上两三个年头才能恢复。

她以为早已把“千金何足重,所存意气间”隽印在灵魂深处的郑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喜欢远远地避开热闹的人群,心不在焉地独倚在僻静处抽上两根烟,眼睛里是谁也读不懂的内容,那种冷淡着神情沉默不语的样子,让人无端瞧出一阵竹枝错峙的孑然来。

她以为一辈子都没机会识破人心、养在深闺万事不知的小公主沈瑾之,有一天也在她面前熟练地点燃一支烟,神色不无冷落凄清地对她说,“小婶婶,我以前总好奇,之舟怎么那么爱在窗边抽烟的时候出神呢?问他在想什么也不说,直到我点了一根,吐出雾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他的样子,我突然就反应过来他那会儿是在想什么了,是林静训,那是只属于她的时刻,我走不进去。”

苏阑一下子就说不出责备的话了。

卷起又落下的日头吹散一场弥天的大雾,也照见地面的炊烟,扬起人们草莽赶赴江河路的发梢和衣角。

那些只能讲给偶然路过的一檐晚风听的心事,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借着满庭月色将将洒落进酒盏中的相思愁闷。

到最后,也只好化作一声“白头风霜在,青春换敝裘”的叹息。

没有人不觉得遗憾,只是大家都不肯说。

沈筵提早下班回来,看见他的妻子捧着肚子傻站在树根儿底下,忙迎上来扶了她坐。

他走得又急又快,像赶集似的拉她到了院子别处,惹得苏阑嗔怪道:“这几步道让你走的,孩子都要掉出来了。”

“胡说!”

沈筵煞有介事的,郑而重之地交代,“槐树底下阴气重,你怀了孕的人容易招这些不洁净的东西,以后不要再站了。”

苏阑指着他领口的徽章,“这是你一个受党和人民教育多年的老同志说出来的话?”大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是吧?

沈筵拉着她的小手道:“这我得批评你两句,这是群众积累下的智慧,我们要借鉴知道吗?才能更好的造福老百姓。”

“每天唱这些高调不累吗你?”

苏阑听都不愿听,赶紧捂住了耳朵。

她站起来就要往家里走,抬眼瞧见方意如提着一个破旧的小箱子从另一边走出来,再没有了林夫人的派头。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苏阑忍住了想要给她叫辆车的冲动, 这种人丝毫不值得同情,她抬腿准备迈上台阶,却又在听见林静训的名字时停下来。

方意如在路上碰见李之舟的妈妈,跟她说起十多年前的一桩怪事来。

当年林家还在西安任职, 那一天林鄄携了妻眷下属往扶风县去祭扫舍利塔, 随从而去的僧人在细端详了林静训的面相以后, 选了个无人处交代林鄄说这个小女孩要好生抚养。

说是她的运道极旺林鄄命里带着的正官星,林鄄虽生了疑,但宁可信其有,因此无论方意如怎么吵都不肯赶走这丫头。

不知道李夫人心里是如何鄙夷她的,但面上和气得无可挑剔, 这是李家一脉相承的待人处事之道。

东风泛过方意如暗牗生尘的面容, 她捏起袖子擦了把眼泪, “是真的, 静训她一离了我们家,衰灭的势头就开始败露了出来, 这半年老林没有一夜能睡得好, 我该早点为她做主的。”

苏阑轻蔑地嗤了声。

当年肥马轻裘红袖广招,一日转千阶被风光调入京中、黄金白璧堆作玉墙的林叔父,哪里还记得这样的告诫?

他惦记林静训的好颜色, 忍不住要将她占为己有。

而方意如所谓的悔, 也不过是要林静训的命格来保住她满门的荣华, 到底还是没有惭疚。

黄嫂领着人将家里收拾地妥妥帖帖, 还能掐着点端上安胎药,苏阑从怀孕喝到这会子, 都快要喝出生理性的厌恶反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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