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72)
另一白衣笼袖的女子听闻,静静在她案前坐下,她亦盘膝坐于案后,从案底暗格抽出一方棋盘,“二皇姐今日得空,与我下盘棋如何?”
她口中的二皇姐一双叶抹凝眉,戚戚含寂,闻声抬了眸看她,“公主不必如此客气。公主为长,社当不起公主一声皇姐。”
夜息凝看她一眼,道:“二皇姐今日前来,有何事?”
社颔首,“确有要事。”一双戚目轻轻扫了一眼案上的物事,“公主计划何时即位?”
他端着托盘转过屏风来,在两人身前各放了一杯茶。
夜息没看他,只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那些人又催你了?”
社微微摇头,“并无,只是我不免感多年劳累,而公主既已醒来,应当重掌大权才对。”
夜息没答应也没否决,话语只一转,“听说这些年你为了让我醒来,费了不少心力?”
“公主缪赞。”
“这些年接了什么梦,说来我听听?”
“社堪至甲级,不敢在公主面前妄言。”
夜息苍白唇角一垂,眼角略挑,沁出一丝讽,“二皇姐掌权多年,倒是越发明辨是非了。”
社雪白笼袖被拱起的手指压出褶子,面上表情不变,“公主教训的是。”
夜息漠然回,“我何时教训你了?”
黑白棋子被甩得飞落在地,一粒朝他飞来,他不动声色收在手里。
社膝头被砸得生疼,忍道:“公主,近日国中有不少棘手的梦,社恳请公主出手。”
她指尖噙着一粒黑棋,与透白指色一衬,黑白分明得宛若人的眼珠,“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让我造梦。”
社沉默不语,身上戚意仿佛多年月照冷院,已浸进了骨子里。
夜息没再理会她,只道:“说来听听,什么梦?”
……
社走后,她离了案前,几个转身来到那樽白玉角鹿旁,沉默地摸了摸光滑的鹿背,抚了抚窗栏,又望了望窗外险峰青松,最后上了矮榻闭眼休息。
他静静从屏风后走出,轻手为她脱了鞋,又慢慢扯过一旁的锦被为她盖上。
他正欲离时,她却突然开口。
“说来这桩梦,社曾请过古思太子出手……而在这之前,社以或可助我醒为条件,得以和古思合作一场梦,谁知再以此条件请他出手,他却拒了……如今我醒了,他却陷入沉睡,实在好笑,不若此梦我替他一去。”
她睁开眼,看着他的目光没什么情绪,“你且随我一同去,观一观造梦之事,看看寻常贵族勾当为何,开开眼界。”
他缓缓弯身行礼,“是。”
第29章 行路
此次造梦需去中原,乌国较之堪国,离中原只远不近,光是去一趟,便要花上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既决定造梦,收拾行装一事不可谓不重要,长公主却只命齐妨一应准备,没让他过多参与。
冬日难得的月色,一弯勾悬于雪松顶,仿若近在咫尺,殿廊下朱纸灯笼还未撤去,晕着朦胧的红光,与清冷月色交相辉映,凭添幽芒。
一盏风灯在寒夜里摇曳,灰白粗糙的纸面,渗着一团黯色的光,有似灯中月,乌木短柄末端,延伸向一只透白泛青的手。
再往上,三千雾发披身,唇心一点血,素黑的裙外裹一面雪色狐裘。
乌黑色烟缸摆在廊台上,她一手捏三支红香,顶端火星有如磷光若隐若现,细白指尖不知何时染上一抹烟色,似没注意,又浑然不在意。
她没拜,只是漠然地把三支香插进了缸灰中,然后拎着风灯一动不动站着。
他无声走近。
风灯缓缓垂到地上,她靠着廊柱蹲下身去,像小小的一拢雪。“这里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你退下。”
他盘膝坐在她身边。“那我陪陪公主。”
“陪?”她语气浸了疲样讥意,“你又懂什么?”
“公主从门静楼归来便是这般,可是皇后恼了公主?”
皇后疯癫十数年,被囚禁在山峰顶门静楼,她今日去见皇后,怕是皇后又说了什么疯言疯语让她不悦。
她目色一片荒芜,“干你何事?”
……
服侍她睡下后,他拐到棋室拖了个蒲团过来,就搁在她榻前不远处,安静地坐着,眸光凝在她白若纸的脸上,眉间孤意涌动。
二月初一那日,夜息长公主的造梦车架启程前往中原。
他随侍在她身边,一同上了马车。整个队伍,总共只有三人,除她与他之外,还有一车夫。
齐妨对此很不满意,按她原本的安排,应另有四个女奴,一列士兵,然而长公主二话不说就加以否决,言其是去造梦而非赏游,一奴一车夫足以。
齐妨苦劝数次不下,只能做罢,暗地里却找了他又是一通细叮咛慢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