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71)
等再听不到脚步声了,他又回到她身前坐下。
她的面色比先前要凉了几分,看到他回来,也没再言其他,只翻阅着手中折子,半天不说话。
他整颗心都静了下来,指尖旋绕着蒲团上的流苏把玩,慢慢地思绪就飘远了。
“是我之前考虑不周,多日不去椿园,也忘了安排你做些其他活计,怕是以为我要遣你回去了吧?”
她开口说出这一番话,让他手上的动作立时一僵,她以为,他生病、买了药不回去是为了引起她注意的做法?
膝盖一点点从蒲团上挪到地上,他跪在她面前,声音沉且哑,“奴不敢。”
她把折子扔在案上,“起来说话。”
他站起身看她。
她亦回视他,目色一径淡漠,“且不管你敢不敢,我既说了要你前来服侍的话,自然不会失言。”
细白手指抓了支狼毫过来,又摊开一本空白的折子,唰唰写了会,狼毫“啪”的一声掉落案,折子一把砸给他,“回头给齐妨,她自会安排好。”
他把折子揽进怀中,就那样揣着一路退了出去。
——
第二日,齐妨亲自来找他,若非他不是女子,只怕齐妨早已拉了他的手细细叮嘱,“阿揽,我本不愿把你扯入这些事,但公主意实难改。好歹要了你去服侍,摒退全部下人的话便没再提,其余的又怎样都不肯松口,我拒公主不得,无奈之下,至少有甚于无,你便去公主身前服侍,但只许做些身外事,洒扫拎重物什么的,近身伺候之事则由我来,毕竟男女有别,还望你谅解我一番苦心。”
他听了,只一一点头,也不多说。
齐妨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什么不满之意,便也放心去了。
当天他就被安排住进了她的宫殿,离她只有数墙之隔。
清晨,他早早起了,在她的寝殿门外扫落叶,没扫几下,身后就站了个人,眉目不悦,冷冷盯着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衣,松松垮垮披了外衫。“你在干什么?”
他把扫把杵在地上,答:“扫地。”
她转身就走。“以后早上不用扫地!”
他凝望着她的背影。
“是。”
齐妨果真没让他近她的身,午膳也是亲自在旁侯着,没让人来知会他一声。
然后听说晚间用膳时,夜息把碗砸了。
齐妨身边一个宫女匆匆忙忙来找他,脸上仍有未消散的惧色,“阿揽,公主叫你过去。”
他便过去了。
门外奴隶跪了一地。
地上碎瓷片片,齐妨正一声不吭地背对着夜息跪在地上捡拾,眼底隐有水光泛泛。
满桌华食早已冷了个透,一丝烟气也无。
夜息端坐在桌前,三指雅执一青玉盏,细口慢饮,“你说你堂堂乌国大女官,跑到我跟前来当奴才,是可怜我没人服侍?”
眼角瞥到进来的他,轻飘飘添了句,“你看,服侍我的人不就在这吗?”
齐妨沉默地收拾着地上狼藉,没吭声。
夜息饮完汤,放下青玉盏,也不见再食其他,只拿一双眼盯着他看。
他上前把桌上的丝帕递给她。
她接过,擦了擦唇,唇心的血色也仿佛被擦去,淡了不少,她垂目看着跪在地上捡瓷片的齐妨,神色暗了暗,又白了白,眉间氤染上一丝灰败的疲色。“这件事你别拦我,我不会再迁怒于你。”
齐妨身体晃了晃,咬牙说出的话语有如地上瓷片般碎,“你一直在迁怒……”仰起头,面上泪珠一瞬划入鬓角,“这么多年了。”
她闭了闭眼,道:“你退下吧。”
齐妨猛地站起身,不管不顾急步推门离开,本拢在袖里的碎瓷又摔了一地,终成渣粒。
他默声站了会,旋即去门口叫了几个奴隶进来撤下饭食。
她一直端坐在桌前,闭眼不语,有如一座石像。
——
因乌国皇帝失踪,皇后疯魔,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夜息长公主本是下一任乌皇的最佳人选,谁料天妒英才,夜息昏睡多年,执掌大权旁落于甲级造梦者,二公主社。
夜息已醒来三年多,按理本应尽快收回执掌大权,以社稷之身荣登国主一位,稳乌国上下臣民之心。然三年来,却迟迟不见其有任何行动,大权依然被二公主社握在手中,她却是日夜蛰伏不出,若非她确实醒了,乌国上下恐怕都要以为这位长公主仍在沉睡。
乌木矮案上堆满了笔墨纸砚,书折长简,右案边摊着一幅半干狼藉未完成的画,混乱压着几只墨迹干涸的狼毫,案中叠着几本翻开几页的书,用金圈兰花纹木签卡住,左案边一页扇面,绣了一条赤尾锦鲤,鲤身上插着数根银针。
雾发霜颜的女子目神淡冷,一拂案面,书和扇面都落到了地上,砸出沉闷的钝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