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地雪吹(3)
是等父母去世后,陈玦才浑身发冷地意识到,这些数字背后的意义。
这个秘密她守了八年,并不算很难。
除此之外,陈玦按部就班的生活、工作,如同她母亲期待的那样。
陈母喜欢念叨一句话,普通就是幸福。忙碌地奔波,哪怕累点,歇一口气的空隙,能抬头安然看一看晚霞的人,就是宇宙的幸运儿了。
陈玦对此颇有异议,她觉得宇宙挺忙的,管不了这么多屁事。就像有人会在乎一粒沙子的内部结构吗?
但都无所谓了,今天陈玦发现了关于自己的第二个秘密。
烤羊肉串和豆皮都上来了,加了不少葱花,陈玦拿了辣椒粉的瓶子,又洒了很多在上面。
她吃东西很安静也很快,一般都低头快速解决,今天是个例外。陈玦慢吞吞地咬着豆皮和焦香流油的肉串,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那时候头部遭受重击,眩晕前只有一个想法,这就死了啊。
模糊间,也能感觉对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冷漠机械地操纵着机器。疼痛过了界点,她就像被抽走灵魂了一样,身体异常轻。
等再醒来,依然是那个工地旁。
陈玦边吃边想着。
吃到第四串的时候,油不小心滴到了桌子边缘。她抽了张纸,擦净。
望着已经有了裂纹的木桌,陈玦动作突然顿了顿。
人生怎么这样诡谲。人和人可以坐得很近,却处在全然不同的悬崖边缘,边缘便是一生的转折点。有的人跳下去了,有的人跃过去了,那悬崖深处的阴影横扫过来时,人可能正在做一件非常普通的事。
Arrow of Time。
时间之矢,这箭一旦射出,永不回头。物理学里的定律叫熵增,意指时间的单向不可逆性。
陈玦忽然笑了笑。
妈的,这灰扑扑的人生里,怎么给捅了这么大一漏。
她该死了的,却完好如初。
5.
陈玦打算,吃完饭先回去好好躺着,睡一觉。昨天九月十号,是她二十四岁的生日,没人记得,她也习惯了。也确实没想到,过得如此独特。
解决掉最后一串脆骨时,陈玦低头看了眼表,快晚上八点半了,再过一会儿就到烧烤摊高峰期了。
她不想等会儿人挤人,便把手机揣到外套兜里,准备走人。
抬头寻老板结账时,陈玦的目光如同定格般,停留在某处。
她想起十二岁的某一天。走在浓雾弥漫的海岸,什么都看不清,山海天连成了一片,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风吹来,卷走浓雾,层层叠叠的海浪显现出来。
此刻,那微弱的一片海,像是忽地承载了火焰的灌溉。
自她眸中轰燃而起。
好在看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这男人年轻又打眼,在这小城里是绝对的陌生面孔。他穿着质感柔软的浅色羊毛衫,立在人群中,视线游动,人站在原地。
一切背景在他身后土崩瓦解。
他跟这儿格格不入。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压住了跟他迥然不同的城,这座风沙瓦砾中建起来的城,连带着夯实它的威严、猛劲、与粗粝质感,都一并被他的存在模糊了。
这是个清而劲的年轻男人,他身上有种温意与辛辣交织的冷。渺目烟视般,他的轮廓清绝,但目光依然不显得过分轻佻。月色泛滥地浇了他一身,那种淡到极致的美几乎要灼穿人的眼睛。
影子藏在灯照之下,半明半暗间,他突然确定了位置,穿过了人群,朝老刘之前的座位走去。
他在陈玦的座位前站定。
视线落下。
陈玦踩着一个钱包,抬眸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鞋与视线都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麻烦。”
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
“请让一让。”
他说。
陈玦注意到,他还挺讲礼貌的。
于是从善如流地抬起了脚,把钱包捡起来,拍了拍灰递给他。
在对方要接过去前一秒,陈玦又收了回来,让人落了空。
顷刻间,男人眼神极细微地变化了两分,幽暗中的杀机不着痕迹,如蜻蜓点水般消失。
陈玦:“你要这个吗?这好像是前一个客人留下的。”
“你是,”陈玦目光闪了闪,犹疑了几秒才问道:“他朋友?”
“不是。”
他答得很干脆:“有人托我帮忙。”
陈玦慢慢点了下头:“噢。好。”
她把钱包交给他,小拇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皮肤相触像是有电流似的,从她脊柱细微地窜上来,又分散着消失。
他身上有股很淡的清香。
回到家躺在床上,也不知怎么地,陈玦满脑子都是今晚男人离开前最后的一幕。
他像是大城市里有教养又安静沉默的,那种家道中落、功课优秀的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