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28)
程立平瞧着有几分新奇,不由称道:“您这烟吃得倒有几分意思。”
车夫微微掀开眼皮瞧他一眼,洋洋得意地道:“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这车也拉过一些洋人,常常看见他们吃烟就是用的这么个轻便小巧的玩意,就这么个小玩意,随意往耳朵上一别,往嘴里一叼,嘿!那叫一个神气啊!我也只是见过那些玩意,照着那玩意的样子自个儿削了这么一个竹筒,就尝个新鲜劲儿。”
程立平但笑不语。车夫口中神气非常的洋烟他自然见过,却不是这车夫所说的这么个粗制滥造的简单咽嘴玩意,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新玩意。
洋人发明的玩意简小轻便,却似乎并不怎么受国人的青睐。然而,这两年来,官压百姓,与外商勾结,致使外商日益猖獗,多少同行商人被欺压得家财两空,家道中落。
若非程家有着百年基业,面对孙家的刁难陷害,怕是早已毁于一旦。
看着车夫兀自得意地在一旁吞云吐雾,程立平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突然意识到,与其故步自封地将家业传承下去,不如积极地与外商开展合作,如此尚且能在如今的情势下,争得与他人一较高下的资本。
他正沉浸在突然向自己敞开的新世界里,谯楼下一声熟悉的叫唤瞬间拉回了他的神智。
“三叔!”
日光下,程业文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孝服,面容虽依旧消瘦,然,梳洗过后的少年已然是当初翩翩玉立的温润小君子。在程立白的牵引下,程业文慢慢走到程立平面前,温顺有礼地朝程立平拱手弯了弯腰,态度谦卑而恭谨:“大伯让侄儿与三叔同行,有劳三叔。”
程立平见他摆出这副长幼尊卑之态,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对此多做评价,而是带上笑脸拉过他的手,欢喜地道:“三叔还怕一路上没个伴解闷,这下可好了。你看你都瘦了许多,回去了好好补补,大家可想你了!”
程业文不经意红了眼眶,忍下心头诸多难言的情绪,默默地点了点头。
程立平再看向一脸憔悴的程立白,许多话梗在心间反而说不出,只能哑着嗓子郑重万分地道:“大哥,保重!”
程立白微微颔首,心中亦是有千言万语,却也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句:“一路多加小心,回去与我报个平安。”
临别之际,程立平反倒有些怀念那个总是苦口婆心规劝他的大哥。他明白,对方留下来并非只是为了打理此处的程氏烟行;不过,程立白不说,他也不会追问。毕竟,这些年来,程家偌大的家业是大哥一人鼎力支撑着,即便大哥早已将在外的一切生意交给二哥打理,而二哥也是事事精明,敢想敢做,可若没有大哥时时的警醒与提点,程氏哪能安然地走到今日?
看着程立平一行人的车马走远,程立白默默在城外伫立了片刻,一直候在城楼下的褚斯见状缓缓地上前,轻声提醒了一句:“大爷,老爷在谯楼上等着。”
程立白与褚斯见了一礼,卷了卷袖口,强打着精神登上了谯楼。
谯楼上,李瓒懒洋洋地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身边的红木茶几上摆放着李绾新作的寸金烘糕。李瓒随意拈起手边的一块烘糕慢慢咀嚼,看着急急前来的程立白,他放下手中的案卷,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程立白上前对着李瓒拱手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地道:“不知大人此番叫立白前来,所为何事?”
李瓒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懒懒地举起案卷翻看着,不紧不慢地说着:“本官是看大爷辛苦奔忙了一夜,想着让大爷就近歇歇脚。你程家的冤情已昭雪,程业文业已释放,大爷只管安安心心在此重整你们程氏烟行,旁的事,自有官府处理。大爷,来,坐下吃点心!这是小女亲手做的你们庐州的特产,味道还是不错的!”
程立白默默看了看李瓒,再次行了一礼后便依言坐下了,在李瓒的眼神示意下,微微含笑着拈起手边的一根寸金。
镀满芝麻的寸金糖酥脆可口,确实有着家乡的味道。
吃完一根糖,程立白笑着对正吃着寸金糖的李瓒说道:“大人的牙口令晚辈羡慕。”
李瓒眼皮也不抬地笑着回了一句:“大爷这是在埋汰本官?”
程立白忙起身,回道:“立白不敢。”
李瓒合上案卷,冷哼一声:“不敢?本官可是听说大爷深夜敢一人探监呢!没少花银子打点吧?”
程立白道:“立白原想获得大人批示再探监,因大人家中家宴,不便打扰,这才逾了矩。”
李瓒并非真心要问罪,话到此处也不再兜圈子,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那么,大爷可从徐伯元嘴里问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