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海魄(81)
“哥哥,你去哪了?怎么不带着郁郁一起。”小女孩瘪瘪嘴又要哭出来。
“我,我在树林里睡着了,对不起,郁郁,我下次一定带着你。”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没有把丘陵背后的那条河说出来,那是他的秘密,就像他听不到的那些她和舅舅舅妈的无数通电话,他也要拥有只属于滔滔一个人的秘密。那些浸泡在河里的男孩向他挥手的场面又浮现在他的心头,黎之滔低垂下双眼,不知在想什么。
“好。刚刚和我拉勾,不许说话不算话。”小女孩擦擦脸上的泪,向他伸出藕节一样圆白的小手指。黎之滔顺从的伸出手指拉住。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要变谁是毛毛虫。”毛毛虫是夏郁最讨厌的动物,所以她擅自把这句话里的“小狗”改成了“毛毛虫”。黎之滔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肩膀:“好啦,吃饭啦。”
“嗯!郁郁和哥哥坐在一起!”
“好。”
桩桩往事像河水一样轻轻撞击着心脏,发出好听的“丁丁咚咚”的声响,黎之滔盯着山峦原野看了半天,困倦袭来,他靠在树上睡着了。直到一滴冰凉的露水滴在他的脑门上,他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
天已经黑透了,夜色像水一样笼罩着这片树林。乡村的夜,没有霓虹的污染,是很黑很黑的,视线中所有的树木花草都消失不见,那些白天被光照的透明的树叶,此时像鬼魅的衣摆一般在他的头顶沙沙响动,恐惧抓紧了他的心脏,白天那些赌气的“离家出走”“让他们认识到我的重要性”的豪迈宣言通通消失不见,黎之滔飞快的爬下了树,借着透过密林的星星点点的月光拼了命的往前跑,地上长了细刺的枝蔓划伤了他的小腿,阻拦了他前进的速度。他顾不了这么多,用力把它们拨开然后接着向前跑,当他终于跑出那片坟墓一般的树林时,他看到自己的小腿已经遍布红痕了。面前各个房屋的窗子里都溢出白色或黄色的温暖灯光,委屈涌上他的心头――为什么奶奶不来找自己?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
黎之滔拖着步子不情不愿的向那座熟悉的平房走去――这么灰溜溜的回去,着实有些丢脸。
走到门口,他看到大门紧闭,奶奶已经睡着了吗?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啊。他推开门,看到堂屋的门也紧紧闭着,粗鲁的骂声从屋里隐隐传来,刺进他的耳膜。
“黎庆裕!你个杀千刀的混账!放着自己的儿子不管,到外边去跟别的女人鬼混!你他妈不是人,你就是个垃圾!”
“你还有脸说儿子?这是不是我的儿子还两说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们律所姓胡的那点破事,你不就嫌我没本事吗?我告诉你,我就算再没本事,也不会替别人养儿子!”
“王八犊子!”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男孩有点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你摔啊,有本事你接着摔啊,反正这也不是我家的东西。对了,这也不是你家吧,你和那个野种一样,都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生的犊子!”
“我杀了你!你给我死!”是女人的嘶吼声和躯体撞击的声音。
“别打了别打了,你们闹够了没有啊!”是奶奶哀求的声音。
“嘭”得一声,门被踹开了,那个自己应该称之为“爸爸”的男人一脸铁青闯出了门,厌恶地看了站在门前的他一眼,然后回头吼了一声:“夏世萍我告诉你,就算是离婚,我也不会养他!”
“你想什么好事呢?没了这个拖油瓶你好跟那□□搭窝是吧?我也不要他!他姓黎!这孩子不想管你也得管。”
又是“嘭”得一声,爸爸在自己身后甩上了大门,妈妈拿着一把菜刀追出来,看到低头掉眼泪的他,菜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夏世萍蹲下来抱他:“滔滔不哭,滔滔不哭,妈妈带你走。”温热的液体流进他的脖颈,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湿淋淋的,小男孩沉默的推开她,径直走进了他平时睡觉的屋子,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黎之滔摸黑躺在凉席上,听到奶奶从堂屋传来的压抑的哭声:“我这是哪辈子作的孽啊……”不久,妈妈开门离开了。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奶奶悄悄走进屋子,他闭上眼睛假装睡着,离开时她轻轻叹了口气。黎之滔明白了,为什么他一直待在乡下爸爸妈妈从来不打电话过来,为什么小时候看到爸爸,总是冲自己板着一张脸,任凭他如何撒娇也无济于事。妹妹的爸爸妈妈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而离开她,而自己的爸爸妈妈,只是单纯的想要离开自己罢了。自己还在想什么“我走了他们就会知道我的重要意义”,本身,他就没有任何意义,或者说,仅仅存在被人厌恶和想要摆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