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海魄(82)
“野种”“拖油瓶”“王八犊子”,这些粗俗的称呼从自己最亲近的人嘴里传出来,像刺一样扎进他的心里,本来不想再哭了,可脸上还是湿了一大片,黎之滔缩进被单里,他想,他不会再离开了,他已经无处可去。
后来,妹妹从香港回来了,兴致勃勃跟他讲了一大堆他只在电视上看过的新鲜事物,旋转木马,过山车,溪水漂流,大摆锤,海盗船……他看着她那张洋溢着幸福的小脸,强打起精神微笑着听她讲述。罢了,总有一些小孩要活在幸福和宠爱里的,那个小孩为什么不能是你呢?我是活在阴沟和暗影里的小孩,快乐离我很远,我拥有的一切,都是贪图。
直到那天,妹妹一脸兴奋得拉着他的手晃啊晃:“哥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啊?”小男孩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条大河!有这么这么大。”女孩夸张地张开双臂。“明天我们早点去,我和哥哥一起去那边玩。”
“好。我们一起去。”小男孩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红痕。
又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抽着烟的黎之滔皱着眉头摸出手机,还会有谁打电话过来呢?
屏幕上“夏世萍”三个字闪闪发亮,他接起电话,另一头传来女人疲惫的声音,这么多年,她也老了。
“滔滔,你在哪儿啊,奶奶已经出来了。”
“我在门口,这就进去。”挂了电话他看看自己手里抽了一半的烟,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弯下腰,一狠心在自己珍爱的那双耐克鞋上捻灭了它。火光在皮质鞋面上被碾为灰烬,鞋面传来一丝皮革烧焦的焦糊味道,他移开烟头,鞋面上留下了一个丑陋的小圆印――他要记住这个夜晚,这个让他痛苦的记忆再次翻涌不息的夜晚。
☆、恋·诗与守望
奶奶去世的那天是周三,夏郁索性请了周四周五两天假,和周末一起连休四天,跟着爸爸妈妈为奶奶的葬礼忙碌。第二天早晨她打开信息栏打算给司风明发个消息,这才看到前一天他发的一长段生日祝福。“夏郁,十七岁快乐。认识你的第三年,也是陪你度过的第三个生日。很高兴有你从我的高中经过,泰戈尔曾说过,生如夏花之灿烂,不凋不灭,妖冶如火。你对于我来说,就是夏日最灿烂的花朵。愿你一直快乐,一直明亮,十七岁十八岁一直到八十岁的每一天都要用力微笑。你的笑容,是会让人感到幸福的。这三年来,我们有过像镶满宝石的绸缎一样闪耀的欢乐时光,也有不那么愉快的时刻,我把这些都当做上苍赐予我的宝藏在心里珍藏。夏郁,遇见你,真高兴。”夏郁认真读完他的短信,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回复:“抱歉班长。因为家里出了一些事,直到今天才回复你的短信。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拥有这么优秀的班长和同学,也是我的幸运。”按下发送键后她又打了一段话:“这两天我请了假,不去学校了。如果任课老师问起来,帮我和他们解释一下,谢谢班长。”司风明迅速回复:“没问题。不过你家里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我奶奶去世了。”
“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你该起床了吧,赶紧去学校吧。”“起床”这两个字有种淡淡的温馨和暧昧,司风明傻乐着看了手机屏幕整整两分钟,直到它到了时间自动熄屏,他才回过神来,喜滋滋背上书包出门。
“妈,我先走了。”
“怎么又不在家吃饭啊。”身材瘦小的女人从厨房探出脑袋。
“我功课忙,先到学校读会儿书。”
“那,我以后再早起一点……”女人的声音被铁门合上的声响砸了回去。
去学校的路上司风明的心里涨满喜悦,昨天零点就给她发了生日祝福,一直到晚上都没收到回复,还以为她把自己拉黑了,一夜都惴惴不安,没想到今天早上一睁眼就收到了她两条回复,真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他的步伐不由轻快起来。
我送她的那双白球鞋,她会喜欢吗?司风明想起来他一个月没吃早饭,每天上午都饿得肚子发痛,最后省下一个月的钱,在星海商场里给她买了玻璃橱窗里闪闪发光的那双白球鞋,它的鞋带是缎面的,所以系起来格外别致好看。他的脑海里全都是蝴蝶在夏郁的脚上飞舞摇曳的场景,把夏郁奶奶去世她或许正处于悲伤中这件事完全抛在脑后,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司风明曾经嗟叹过这话过于冷漠,而他正感受这种情感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同理心了。
到了教室时间还早,夏天的早晨大家仿佛都很贪睡,六点四十,班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太阳升的很快,教室浸泡在早晨闪亮的光线里,锦缎一样发出微微的亮光,这些锦缎碰到桌椅讲台像斜插进一杯水里的筷子一样弯曲折断,宛如动漫里的场景。王婷婷已经到了,埋头在座位上小声读书。司风明笑呵呵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露出八颗灿白的牙齿:“嗨,王婷婷,夏郁这两天请假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