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海魄(80)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有点不耐烦的接起电话, “喂,还有什么事儿啊?”电话那头的女孩比他更不耐烦:“你冲我急什么啊,是我不给你钱的吗?你答应我带我出去旅游的,还去不去啊?”“去去去,怎么不去,必须去。”女孩的声音缓和了不少,声线里增添了些许娇媚:“那我们去哪儿呀?”“去香港,迪士尼。”黎之滔挂掉了电话,重新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十年前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舅舅,你们要带郁郁去哪儿呀。”
“去香港,迪士尼。滔滔要一起吗?”是夏世学温暖的眼神和比眼神更温暖的轻轻覆盖他头上的手掌。
“我……”小男孩难掩兴奋的眼神。
“滔滔不去了,滔滔要念六年级了,暑假作业还没写完呢。”外婆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拉到身后,是和平常一样慈和的语气,说出的却是让他心落谷底的话。
“好,那我们走了哦。”小男孩躲在奶奶的背后,看着妹妹兴高采烈扑进舅舅舅妈的怀里,然后自自然然的坐在车后座。她太高兴了,甚至都没有和他打个招呼,就和一阵轰鸣声和黑色尾气一起离开了他,视线中最后的场景是车后座妹妹晃啊晃的两个羊角辫。小男孩努力地踮起脚,直到那辆车消失在拐弯处,他一遍又一遍的警告自己:“你是小小男子汉了,不能哭。”眼泪让他的眼眶涨涨的。
外婆弯下腰拍拍他的肩膀:“滔滔,妹妹和爸爸妈妈见一次不容易,你要懂事。”又是这句,懂事,懂事,懂事。为什么要懂事的只有自己一个?他低下头抹了一把眼泪。
“滔滔不哭,外婆去给你扎竹蜻蜓。”
“我才不要什么竹蜻蜓!”愤怒委屈的声音回荡在空谷一样的心里,却穿不破喉咙,小男孩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奶奶摸摸他的脑袋走进屋去,等她拿着扎好的蜻蜓走出来时,他已经不在门口了。“滔滔去哪了?”外婆左看右看,没有他的身影。“是出去玩了吗?”外婆摇摇头走进院子,他是大孩子了,出去玩到了饭点儿自己会回来的,不用自己操心。
妹妹现在到哪了呢?是还在车里快乐的和爸爸妈妈聊天,还是已经登上了那艘神气的大鸟,妹妹要坐飞机了吗?真羡慕她啊。他想起几天前他们坐在堂屋的凉席上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妹妹还伸出粉嫩的手指兴奋地指着屏幕:“哥哥!这是飞机!我爸爸妈妈说了,马上就带我去香港,坐这个去!飞着去!”
“真的?”小男孩的眼睛和她一样噌噌发亮。
“嗯!哥哥要和我一起去!郁郁和哥哥不分开!”
“好!”
你明明允诺过我的,明明允诺了我,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还有奶奶,为什么要阻拦自己?为什么还拿哄小孩的手段来敷衍自己?想着想着,他越走越快,最后直接飞跑了起来,跑进之前他和妹妹一起捉知了的树林――我要离开你们,让你们知道失去我的代价。
他轻车熟路爬到树林里最高的一棵树上,它粗壮的枝桠自然的弯曲成座椅的形状,黎之滔靠在这个天然座椅上向远方张望,和往常一样,他从这里看到了金灿灿的绵延无际的麦田,大风吹过麦田,它们像大海的波浪一样一层一层向一边倾斜,发出“哗啦哗啦”快乐的歌唱声,那灿烂的金色满溢出来,染亮了整个夏季。再远,是连绵低矮的丘陵和山峦,它们有着和这个季节不相符的墨绿色,用温柔的山脊线把水蓝的天空分成两半,一半是烈日灼烧的田野,一半是让落日安然坠下的阴影。风吹过山岗,山巍然不动。
丘陵的那边卧着一条生动的河流――他在傍晚时跑去看过。那边是陈姓聚居的村庄,离他们很远,他跑了半个小时才跑到。那个村庄的房屋和他们村庄的并无二致,却因为这条大河的存在而显得洁净了不少,整个村落都笼罩在一种清亮的光泽中,像是透过刚刚用旧报纸擦完的玻璃看到的世界。
太阳即将落山,余晖红通通的映在河面上,整条河都仿佛着了火。大河两岸,是一群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在游泳嬉戏,他们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男孩,友好地向他挥挥手:“嗨,要一起来玩玩吗?”黎之滔红着脸摇摇头,因为从小和妹妹一起长大的关系,他的性子沉默而害羞,和同龄的男孩子相处的时候总有点不知所措。他跑了,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跑回了家里,背后是一整个季节的风声。
暮色四合,奶奶正在门口焦急的呼唤他:“滔滔,滔滔。吃饭啦!”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来到面前,奶奶狠狠得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这孩子!又到处野去!你妹妹睡醒了找不到你,哭半天了。”他越过奶奶的肩膀看看堂屋,一个沮丧的小女孩正面朝门口坐着。昏黄的灯光照下来,没有干透的泪痕让她的脸在光线下明暗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