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春风(6)
我说:“还是没翻译对?”
周伊水说:“谈不上错,只是翻译得很模糊。《人间词话》某个版本中摘写王国维的原句道:‘这些话只有大词人才能讲得出来。而我却用这样的意思来解释上面这些词,恐怕晏殊、欧阳修等人是不会同意的吧。’还写道:‘静安先生的这段话,确实是深得其理。《人间词话》得以成名的几段话中,这一段无疑要占据最重要的位置’,‘第一境界说的是入门之前,心中茫然若失,不知从何着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里先生犯了一个错误:不是说他引用得不好,而是他弄错了作者。这句名句的著作权所有人是柳永,不过无伤大雅。古往今来的大师都要经历此阶段’,‘「众里觅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很多人都能理解前两重境界。但这第三重境界,恐怕能领会者,就是凤毛麟角了。以勤为径,很多人都是如此,但要攀上高峰,就并非普通人能做得到了。’王国维在其他地方把这句话的作者弄错成了欧阳修,所以也许那变成了所有译者的一种依据。”
我说:“什么依据?”
周伊水说:“像这样翻译的依据。”
我说:“他在其他什么地方把‘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作者弄成欧阳修了?”
周伊水说:“未刊稿中。不过现在已经刊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犯了很多错。《人间词话》某个版本中写道:‘王国维所说: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也就是说,自己将这三位词人在三首词中的不同句子,分别拈出来,连接一起解释其意,用这种方式解释人生,提升词的哲学,这是三位大词人词的本义中所没有的。然而自己也是知道的,这样的解释,如果三位还在世的话,犹如被别人所误解一般,也必定是不允许自己这样解释的。’还写道:‘王国维确实没有按照词的原意来理解,只不过自己读词之后,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的发现与其连接在一起,却又有了新的妙处。所谓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是这个意思。’刚刚那个作者的理解跟这个作者的理解应该是一样的。”
我说:“我没明白。”
周伊水说:“怎么说呢,其实王国维的原文也犯了一个错。‘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来自晏殊的《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来自柳永的《蝶恋花》,‘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来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王国维用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作为大学问者应该经历的第一重境界,并说这样的词不是擅长写大词的人写不出来,后面又说像晏殊和欧阳修这样擅长写小令的伟大词人应该不会赞许他这样的话,前后矛盾了。”
我说:“那几位作者呢,把原文理解错的那几位。”
周伊水说:“他们以为王国维的最后一句把辛弃疾给省略了。你没看明白吗?那三句是晏殊、柳永和辛弃疾写的,注意啊,柳永和辛弃疾都是长词大师。但是他们觉得王国维原文的最后一句话的理解应该是‘将这三位词人在三首词中的不同句子,分别拈出来,连接一起解释其意,用这种方式解释人生,提升词的哲学,这是三位大词人词的本义中所没有的。然而自己也是知道的,这样的解释,如果三位还在世的话,犹如被别人所误解一般,也必定是不允许自己这样解释的’,其中一位作者还专门提出来王国维犯了个错把作者弄错了。也就是如果按他们的说法看,原文实际上犯了两个错:第一,把‘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作者错当成了欧阳修,第二把辛弃疾给省略了。但是照我的理解来看的话,原文只犯了一个错:前后矛盾。把引用晏殊词句的部分换一换就行了。不管怎么样,要让王国维把这里或者其他地方的错误修正过来已经不可能了。第一重境界他应该另外引用一个擅长写大词的词人的词,比如苏东坡之类,如若这样,就没什么错了。不过王国维已经去世接近一百年了。”
我说:“所以这个错误只能通过译者来纠正?”
周伊水说:“嗯。译者应该按照我告诉你的那样来翻译。”
我说:“‘这种话不是擅长写大词即长词的人根本写不出来。然而,我竟然这样来解释上述诸词,恐怕像晏殊和欧阳修这样擅长写小词即小令的著名词人不会赞许吧!’”又说:“王国维的三重境界之说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