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中的星(56)
我喜欢过月昂同学。
就只因为谈得来这样的理由,说“喜欢”一个足足五年没见的人,总觉得有点奇怪。竟然向往一个连长相都想不太起来的笔友,我根本是疯了。就算有人说我只是因为找不到其它对象,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喜欢他,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反驳。我们几乎就只透过信件交谈,我只看过他好的一面,所以也许才会这样。
但神奇的是我就是能够确信,这世上能让我怀抱这种心情的对象,就只有月昂同学一人。我没有根据,没有也无所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硬要将自己的心情正当化,或是做出合理的解释。谈恋爱不需要对别人二去证明些什么,如果有人觉得有必要,那么这个人多半不是把恋爱当成目的,而是一种手段。
我这彻底无可救药的脑子,从笔迹、文体与信纸,擅自打造出理想中的“月昂同学”。想象中的他在国小过后迅速长高,如今已经和我差距一个头了,这样的身高差距拥抱起来刚刚好。信上开朗又健谈的他,实际见面时却害羞得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说话也吞吞吐吐,却又不时会毫不迟疑地说出令我抨然心动的话语。平常的表情带有些许阴影,说话方式说好听叫做稳重,说难听就成了冷淡,但偶尔露出的笑容却仍然和十二岁时一模一样。他的笑容会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是多么令人爱惜,又迷得我晕头转向。
我想象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月昂同学”。后来重逢的时候,发现他实在有太多地方和我的想象一致,让我震惊不已,但关于这点,我晚点会写到。
我一回到家,最先检查的不是信箱,而是玄关外的猫头鹰摆设背后。因为我请认识的邮差收到寄件人写着月昂月昂的信时,帮我放到这里。当然并不是每次都由同一位邮差送信,所以有时候信也会直接投进信箱。
我朝猫头鹰背后看去卜没有信寄来,叹了一口气后打开门。然后我就后悔了,我应该先查看屋里的情形再进去。
继父放下公文包,正在脱鞋子。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声:“我回来了。”继父迅速转身背向我,将一样东西塞进西装内侧口袋。这副模样让我硬是觉得事有蹊跷,有股不祥的预感。
“好。”继父应了一声。我心想,声音有些生硬,心里有鬼的人就是会做出这种反应。我的不安不断增长。
我毅然问看看:
“请问,你刚刚藏了什么吗?”
“——啊?”
继父的嗓音突然变得混浊,看样子他进入了备战状态。他深深吸一口气,以备随时都能大吼。
不过这样我就知道了。他肯定心里有鬼,而原因就是他塞进内侧口袋的“东西”。若非如此,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偷偷摸摸地藏起寻常的邮件?
“是寄给我的信。”继父以威逼的口气说:“你这是什么口气?”
兜圈子问也只会被他转移焦点,所以我单刀直入地问了:
“如果是这样,可以让我看看吗?看一眼就好。”
继父的脸上瞬间露出仓皇的神色。不过这种感情才刚诞生,就又转化为怒气。这种时候先发脾气吼人就赢了,这是他的信条之一,也只有在面对比他劣势又无力的人时,这种方法十分奏效。
“你以为你是谁?”
继父逼近过来,一股油腻的臭味直冲鼻腔。我被他揪住衣领,轻轻打了一巴掌。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看清楚从他胸前微微露出的信封。从灰色的高级信纸与邮递区号的笔迹,我确信这就是月昂同学寄给我的信。同时,继父也注意到我的视线,放开揪住衣领的手,将我一把推开。
“看不起人也要有个分寸。”他留下这句话,就爬着楼梯上楼。我本想追上去,但脚不听使唤,因为身体知道反抗他也无济于事。
我当场脚软倒地。相信继父等一下就会将书房上锁,阅读这封月昂同学寄给我的信,我明明最不希望让他知道。然后他就会觉得又多掌握到一个我的弱点而暗自窃笑。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偷窥狂,继父就是一直想知道家人的秘密。明明标榜着男子气概,却有着这种娘娘腔的一面。母亲每次接电话,他都会要母亲一五一十地报告电话的内容。所有邮件都会擅自开封,一有机会就会偷看家人的手机。(他没买手机给我,所以我不曾在这方面受害。〕目击到继父进我房间乱翻抽屉,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信被看到就算了吧。反正信上也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除了我一直在说谎这件事之外,我们的信件来往可说健全到不行,被人看到也不怎么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