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自己这些年来在噩梦里加诸到母亲身上的狰狞和癫狂，都太丑陋了，都是来自于她的恨和怨，来自于她自己的苦痛。

　　母亲从生到死，都不是这种人。

　　她潇洒平静，逼着孟逢熹活下去，只是希望她长大后，冷静下来后，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在那样混乱绝望的境况下做出冲动的决定。

　　等她有一天放下苦痛，放下执念，或生或死，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决定。

　　她那时才活了十几年，还没至死不渝地爱一场。

　　这世间颜色，她才初初见了一点，母亲替她可惜，所以拼尽全力，只是为了给她一个选择。

　　可惜她现在才懂，似乎一切都有些晚了。

　　孟逢熹愣愣地坐在那团白光里，隐约看到白光里有个模糊浅淡的佛影，拈了花，慈悲一笑。

　　到了凌晨的时候，昭端宁忽然感觉怀里人似乎轻轻动了一下，他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低头，看到孟逢熹颤动的睫毛。

　　她要醒了。

　　昭端宁脑海里一时只有这一个念头。

　　下一刻，他脸色大变，颤抖着手动作仓皇地把孟逢熹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逃一般往屏风后躲，下床的时候，因为腿脚发麻，几乎是摔下去的，狼狈得不像样子。

　　宋琰跟宁晏进来的时候，孟逢熹刚虚弱地睁开眼对着床顶愣神，宋琰不动声色地往屏风那里看了一眼，笑眯眯坐在床边，“孟姑娘听得到我说话吗？”

　　孟逢熹点点头，撑手想要坐起来，宋琰及时扶了她一把，动作间，她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香味，又快又轻，拂过她鼻尖就消散。

　　她愣住，再去闻，却闻不到了。

　　宋琰见她愣神，以为她是不舒服，“怎么了？”

　　孟逢熹下意识摇头，声音虚弱地回答，“我好像闻到……”

　　说到一半，她忽然又停住。

　　我好像闻到他身上的安神香了。

　　她声音太低，宋琰没听清，“嗯？”

　　孟逢熹回过神，再次摇头，“没什么。”

　　宋琰没放在心上，给她把脉，“孟姑娘这第一关算是过了，若是想彻底康复，还要再来一遭才算完，你先养几日，我们再……”

　　一直垂眼安静听着的孟逢熹突然打断他，问道:“这次能坚持多久？”

　　宋琰看着她，不说话。

　　孟逢熹大梦初醒般，涣散的双眼清明了些许，想起那个大火里的笑容，喃喃说:“我想……去见见故人……”

　　宋琰握紧她的手，“等身子彻底好了再去不行么？”

　　孟逢熹同他对视，不说话，宋琰却懂了她的意思。

　　她怕自己熬不过下一次。

　　熬不过，就没机会了。

　　宋琰也沉默，片刻后，他说:“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必须回来。”

　　孟逢熹脸上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好。”

　　宋琰虽然答应了，但是孟逢熹的身子太虚弱，根本下不了山，又被宋宁二人按着养了一个月的身子。

　　那一个月里孟逢熹安静得一如往常，她仿佛是习以为常了，又仿佛是遗忘了，那些苦痛似乎都被她抛在了梦境里。

　　梦醒时那丝熟悉的淡香，也同那场梦一起，被她遗忘一般，闭口不提。

　　一个月后，宋宁二人放她下山。

　　彼时正值深冬，临近年关。

　　孟逢熹在腊月二十三那天同宋宁二人辞别。

　　他们送她下山，三人在山底分别，宋宁二人派了黑衣女子送孟逢熹去她想去的地方。

　　二人立在原地，目送着孟逢熹的背影渐行渐远。

　　身后的树林里，慢慢走出一个人。

　　宋琰回头，看着走到他们面前的昭端宁。

　　昭端宁抬手朝他们行了个礼，“这些天辛苦二位了。”

　　宁晏回礼，宋琰却是毫不客气地受下了雍俪陛下的这个礼，“若是可以，一个月后，你带她回来。”

　　昭端宁听完，半晌才回答，“由她自己选吧。”

　　宋琰想说什么一般皱起眉，可片刻后他又叹口气，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昭端宁也不再废话，抬脚顺着孟逢熹离去的方向往外走。

　　宋琰望着昭端宁的背影，“这是好事吧，要见故人，说明心里要放下了。”

　　宁晏点点头，“是，孟姑娘会想开的。”

　　宋琰又叹气，“最好是这样，我治得好她的旧伤，治不好她的心病，只有她彻底放过自己，往前走，我的药才管用，要不我怎么也不会放她走的。”

　　宁晏继续点头，“孟姑娘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