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成+番外(74)
默央的目光移往狱顶那方小窗,碎金阳光下有厚尘倾落,如针尖麦芒般扎向那个垂丧的侍卫,他幽然道:“虽然公主要你死,但是朕念你展氏一门忠烈,对你网开一面。”
“就刺配苍州罢。”那是大越西陲与岐国交界的不毛之地,荒凉至极,足以泯灭所有有志之士的满腔热血。
默央将展啸的绝望神情尽收眼底,拂袖而去,“永世不得回京”。
只有展啸不可置信地呼声还在牢廊里回荡,“陛下!末将无罪!末将无罪!末将无罪……”
这样的撕心裂肺在大理寺屡见不鲜,虽是黔驴技穷,却也聊胜于无。
当那个不可磨灭的印记烙刻在展啸的右颊上时,他决绝而笑,自嘲一般。
呵,好一个永世不得回京,好一个满门忠烈……
如默央所愿,那个赤胆忠心的侍卫终于学会了憎恨,而这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以至于最终的结局对他来说异常讽刺。
若是他能预见到多年后岐国的大军会践踏邺阳城的每一寸土地,若是他听得到屠城之时的鬼哭狼嚎,若是他见得到领首大将军冷毅面容上乌青的墨涅,若是他所幸得闻得见,不知今日会作何感想。
默央对往后的岁月还茫然无知,对眼下自身悄然萌发的那些情愫也视而不见,只是当他回到兰池宫,陡然面对空空冰凉的床榻时,他感到恐惧,万分的恐惧。
他疯了一样在大殿里找寻,忽然就顿悟对她在火海里的心境几何,烈火驱赶寒冷,也会占据磨折他的心,饮鸩止渴似的,默仕说他不明白,可他想他正渐渐明白。
当在兰池湖边发现了那个缥缈清弱的身影时,他脚下一滞,登时心安。
懿成方才转醒,行动还颇不利索,可她仍到了这里,毫无缘由地走到了这里。
湖心的枯荷迎风萎萎,莲花也业已零落,只有莲房俏丽依旧,正孕育着粒粒清香怡人的饱满莲子。
懿成缚在脖子与手臂上的白纱还在秋风中靡靡萧瑟,却猛然落入了一个温暖如春的怀抱。
默央拥住她,嗅她脖间熟悉的药香,是失而复得的忘情之态,他心下怆然,“陪朕一齐去死吧。”
懿成怔后,缓缓抬起双臂,像他拥住她那般,拥住他,是从未有过的开怀,“好!”
默央盯着她脸上新脱痂的浅痕和那双微微凹陷的眼眸出神,喃喃道:“不……你还不配与朕同生共死……”
懿成还未应答,他的吻却蓦然袭来,远处恰好有一蜻蜓扇动银翅,落于亭亭莲蓬之上,如恋人离歌般若即若离,辗转缠绵。
一曲终了,默央抚摸起她耳边柔发,难得温和道:“不,朕不会死,你也不会……朕——”
“还要去沪水河上做一个荡水秋千的杂耍人。”
懿成眼角划过一滴泪,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是她渴盼已久的,她终于不用日日歆羡妒忌那个叫季华的绝代女子了,她泪湿眼眶,“若陛下去杂耍,那我就去戏班做个唱戏的伶人。”
显然她还不知中秋夜宴之后,伶人唱戏已然成为永明宫里最讳莫如深的一个说法。
更显然的是,伶人一词不出意料地触及到默央最忌讳的旧日往事,他忘不了那道从天而降,带来火难的惊雷,有着某些天命劫数的神秘意味。
而所谓天道,他从不相信,因为他深知,没有那道惊雷,也注定会有一场大火,否则他不会让卿缭在琴台树丛之间留下隐约油迹,他只是提前知晓了琴台与瞭望台间的那条暗道,早已有了脱身的万全之策罢了,而那道惊雷,不过令他摆脱了一个纵火者的身份,不过令这场天灾看似更为合乎情理。
“陛下,可是有何不妥?”懿成见他沉思不语,忍不住问道。
默央摇摇头,手拂过她的眼,轻声笑道:“你说得很对,你去唱戏,朕去做杂耍人,想来足够谋生了。”
“那定是很好很好的……”懿成擅自想象与他在车水马龙间做一对江湖侠侣的逍遥情景,不禁面热,转念却又自知是妄想了。
可默央不这样认为,他要留下她,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究其缘由,那些情动只占很小一部分,他根本就想再悖逆太后一次,看看能否夺回属于他的那一星半点的权利。
他故技重施,同当年的自残如出一辙,他再次将凌厉刀锋悬于左臂之上,对姜太后歇斯底里,要太后留下懿成公主。
皇帝幼稚如孩童般的举动令姜太后大为震惊,上一次他这般疯狂,也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求娶自己的皇姐安荣。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帝王,渐渐摇首,“皇帝,你——你可真叫我失望。”
“失望?”默央哂笑一声,怒道:“母后何曾对儿臣有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