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35)
芳草笑答道,“小的是宫里家生儿的孩子,不比公子贵女们在外廷另有住的地方。”这日仍便是他陪着沈雁直到下晚,宫里人多已归去,留着的也都早早地聚在外廷怜奥馆外,两旁窄巷分外寂静。沈雁看看天边日头渐没,抽身要往外走,冷不防芳草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盒,两人险些碰上,亏的芳草先看着了,急忙转身避过,拉住沈雁道,
“公子哪里去?”
“外廷怜奥馆,今日晚上联诗,我怕去晚了。”
芳草会了意,不由笑道,“就急也不是这样,好歹吃了饭换了衣服再去。”沈雁听了这话,脸一红,转身又进了屋,一手抄过他手里的食盒,
“我看看是些什么?”只见食盒里共摆着三样:一个是煎的寸许长的小饺子,为应节吃食。另有两样是春笋火腿的汤和干松小菜,沈雁心里有事,匆匆忙忙洗手吃了,连饺子是什么馅的都没尝出来,又随意舀了几勺汤,用筷子尖夹了一点菜,十万火急地洗了手漱了口,茶也不吃,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芳草只得在后紧紧跟着,直走到永宁门,宫巷中都静悄悄地,墙高月小,人闲花落,殊为幽静。沈雁独自坐在宫车上,手里反复掂量着折扇,先前想好的诗却一句没了,只依依见的一顶红罗伞盖从花影里过去,掀开帘子却不见了,只有芳草拢着双手低眉顺眼跟在宫车旁侧。
一直等出了永安门,人终于渐多起来,数十轻轿宫车聚集在怜奥馆小湖沿岸,车顶鲜丽,宛若云外霞影,穿着群青色和点紫色的宫儿侍女提着龙凤灯,在岛间来往穿梭。
沈雁下了宫车,走上岸边停的舴艋小舟,东天早孤悬一轮皓月,映在湖上,波光微微,皱碧叠纹。薛信世见他撑船遥遥过来,穿的是一袭新的远山色斜襟锦袍,抹金鹤纹雅致不俗。头发上不似秦人和北人戴冠,却用一只通雪的白玉簪子挽起乌黑的头发来,一半束在头后,眉如春山凝黛,容颜清俊,气质高华,为常人之所不能及。
小舟轻棹,须臾就到湖心,他走下来先问,“陛下呢?”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四处去找。
薛莹听他问,走过来到弟弟身边,道,“还未向二府大人请安,先问陛下何在,好没规矩。”
沈雁急忙回身施礼,“见过内廷参议大人。”薛莹双手拢在袖里,倒像被他哄的开心似地,微微笑着嘱咐他,“先去见过东西二府两位大人。”
沈雁不敢怠慢,忙上了船到陪岛避风亭处。却原来这隔帘颂诗是年轻人玩意儿,二府俱是长辈,故不便参与,只远远地在避风亭坐了,设酒款待年长的外廷官员及诸位城主。沈雁先到怀镝面前鞠了一躬,西府捋着银须,看他点头,也赞道,
“好个高华不俗的人物,我这些亲生的孩子,也没一个比得上的。”他俯下身又悄声问,“日前我派栎儿看过你,他可去了?”沈雁不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站在怀镝身边的怀栎,仍是银底子便鞋,雪白的衣衫,高挑瘦削,端方儒雅,正冲他微微笑着点头。
沈雁放下心来,就答道,“早先御王兄来过。”
怀镝眯着眼睛连说了几个好字,像寻常人家祖父般将大手放在沈雁肩头,谆谆嘱咐,“我这个侄儿虽在西府谏议,可内宫里也出入得,他闲时上街,你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尽管告诉他。平时缺什么短什么了,尚司局没有的,也找他要。”
沈雁见老人热络的模样,因知他存着什么心思,本先自有些惶恐,可想到薛信世说,站哪边都没差,竟自心安下来,乖巧地答应了一声,怀镝便笑起来,又扭过头去跟怀栎说话,
“你不上岛去跟他们联诗?你们年轻的,该多玩一玩。”
怀栎看起来无甚兴趣,答道,“我年纪大了,又有官名在身,前去恐怕不妥。”怀镝就往地下啐了一口,道,“哪里有那么严的规矩,只要没过三十的都是年轻人,就去玩玩何妨?”但不论他怎么说,怀栎只是恭谨地站着,不离他身边半步。怀镝一挥手,沈雁便知趣地告退,又到东府席上请安。
薛玉楼面上淡淡的,虽未显出不悦,可也并不快意,只敷衍问候两句,就挥手让他退下。沈雁重新乘上小舟,向湖心飘去。月色空明澄澈,将霰雪般细白颜色,都映照湖上,小巧的怜奥馆宛如坐落在水晶宫中。馆中从南到北已撑起了宽阔的烟色纱帐,公子们在一边,贵女们又在另一边,面目都看不清楚,只能在纱影中隐约辨出身形。
可沈雁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她——毕竟,再没有比她坐得更不规矩的姑娘了。旁的出身名门的女子们,都是双腿展放在凳子上,一手执笔,一手挽袖,待嫁的女儿头上插着翡翠和金玉的步摇,在月色中晃动;已出嫁的夫人们用玉簪和银簪挽发,也显得很是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