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34)
薛信世笑道,“怪不得是你,倒底从伯蓝来的不吃盐,口味都清淡,这会儿想起吃这个,得等多少时候。”
“要王兄不耐烦等,换个别的汤也罢了。”
薛信世叹气,脸上又是笑又是无奈,叫凝烟吩咐宫里厨房去做,两人不在外头多等,都移至明月堂中避暑。沈雁进屋四下打量,但看比之竹枝馆,薛信世的屋子倒是素雅得可怜:外厢待客的地方只摆了几张椅子,都铺着半新的团头攒花锦衬;紧贴着里头设了张榻,垫着一张竹床,竹床却是新的,约莫是天热起来的时候才换上的,榻旁边摆了一张小桌,桌上用紫檀香炉燃着龙脑,靠窗下有张写字的桌子;展眼四顾,壁上亦无多余的玩物装饰,只有一副四君子图,底下提着薛信世自己的款。四君子图下横着一只篮子,胖胖的崔娘子正在里头安眠,毛茸茸的尾巴和一只猫脚掉出了篮子外。
“这里简寒,比不得竹枝馆,不过勉强待的。”薛信世道。沈雁好信,便问,“既然简寒,王兄何不派个人去尚司局挑两件好的,拿回来在屋子里摆着玩?听说前两天公孙氏刚打了十几盆的玻璃花送进尚司局,搁在屋里好看。”
薛信世摆手笑道,“我小时候家里大人看得严,管你什么豪奢摆设一概不许进屋。进宫之后虽然再没人管问这些,可我从来也想不起来要,要了也不玩不看,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一点也不摆,看了清静。”
他说到这儿,一手把正在睡觉的猫抓了出来,从头撸到尾,“这一年捡了猫回宫里,就更不好放东西了,你放些什么,都给你摔到地上去。”
听了这句坏话,崔娘子在主人怀里伸了个懒腰,在他手臂上蹬了一脚,薛信世索性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双手穿过猫的腋下把它拖起来放在膝头,让沈雁随意□□那张猫脸。
毛茸茸,圆嘟嘟,手感非常好。无视昨日的肇事猫目露凶光,龇牙咧嘴,沈雁一口气捏了个痛快。小随侍们捧了洗手盆上来,薛信世才放开手里的小宠物,崔娘子从他膝盖上流下来,一溜烟地跑走了,两人都洗了手,凝烟才传午膳上来,每人吃了块鱼,又喝了碗汤,薛信世贪鱼肉甜润可口,想要多吃两块,沈雁劝他说午饭不宜用得过多,夏日天暑,吃多了去歇着,恐积了食肚子疼,劝了好几回,薛信世央求着好歹又吃了一块,方才恋恋不舍地叫小随侍送出去了。
两人饭毕用了茶,就聚坐一块儿琢磨联诗会上要送的诗,薛信世自以不争宠爱,诗词上也不甚通,故而不大用心,只写一些“拳拳尽心力”,“孤贞见明君”“光辉耀日月”这样君君臣臣的规制之词,没半点柔情蜜意,倒像是真正君臣之间敷衍应酬。回头一看,却见沈雁叼着笔冥思苦想,纸上整个的诗不见一句,只有零零碎碎几个词,他探过头去细看,写的都是“杏花微雨”,“宝筝空念”这样的咏物词,唯独跟女子有关的是一个“茜裙”,薛信世眼前一亮,凑近了刚要看看他怎么往下续,可沈雁忽然提起笔来,将那两个字抹了。
“又不是写景。”薛信世坐他身边直摇头,“也该写些有人物的,不然怎么知道是传情达意的诗。”
“世人写美人,无非螓首蛾眉,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这样翻来覆去的话。称赏容貌,称赏身姿,这就是寻常的美人儿了,可陛下究竟不是常人。”他忽然间停笔不写,笔尖长长久久驻留纸上,新磨的墨闪了一下,很快干涸,他爱怜地摸着纸上那些凌乱的词语,好像要从中拼凑出什么,或是寻找出什么。
“可有所得?”薛信世问。
“尚还没有。”沈雁不看他,只将字纸漫不经心地揉了,搁在一边与那许多的纸团作伴,眼神却有些恍惚,“王兄,我想了许多的纸,可竟没一个字儿配得上她。”
章十八
在那往后又过了数日,天日似一日地热了起来。沈雁原先在家,伯蓝山中荫凉,地势又高,故而夏气不大,即便是三伏天里也很凉爽。如今在京中竹枝馆里住着,只觉得闷热难当,终日懒得动。就算是天亮得早,因而起得也早,但不过在屋子里用些点心之类,除此之外绝不出屋一步,每每中午歇下,过午天凉了方起。中间多出来的闲时候,都用做研习诗词,绞尽了脑汁,比如“竹帘小院人不至”,“天远闲却白梨花”,这样的春词艳曲不知写了多少,总觉不得法,白无忧又不过来,他更没地找寻,每晚只得坐着跟芳草说一会话,或倚窗闲坐一会儿,想一回人,读一卷书,在深宫里一天就算过去。
展眼到了五月廿三,当天清晨里下了场透雨,因是立夏诸家团圆的时候,宫里随侍捧奉的各位公子淑女都早早地出去外廷去会家里人,薛信世也是一早就让薛莹接走,回东府里省亲。宫里各处则张罗剪小红绦子结在绿叶的树枝上,讨得当年的好彩头,红绿交杂,煞是好看。沈雁看芳草仍在竹枝馆走动侍候,便问他为何未去外廷与家人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