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109)
“这是何意?”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让身边人觉察出来。
“在此世就是如此的,义父不必惊怪。”
“如今是谁家朝代?”
“余朝第三十四帝,白莞。”
“既然如此,又何有你来?”
怀风微微浅笑,“我生非凡人,死化尘埃,跳出四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来此自有一番因果,说了徒增烦恼,不说也罢。”
“如此酣畅一梦,想必终有醒时吧。”怀栎看像花影间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自知与她早已缘尽,忍不住叹息。怀风却又笑了,
“是梦如何?非梦又如何?若义父不想回去,留在这里便罢,从此太平盛世,人月两圆,岂不是美事?”
怀栎经他一说,倒像是打通了什么关节,玄君自花丛间跑来,只有四五岁的形状,小脸跑得红扑扑的。耳边,薛莹犹在喊着要他慢点,小心摔了,另一边又拉过怀栎来,说今日晚上是放灯火会,家里奴婢们已经扎好了大灯笼,备起烟花来,单等晚上宴饮去放。
“我明白了。”怀栎点了点头,伸手,挽住了薛莹的手,对怀风的方向还了一礼,释然笑道,“青萍,回罢,你我从此两别了。”
耳边又闻丝竹管弦之声,飘悠如聆仙乐,听他唱道是:
金台柳,金台柳,从此翩翩照新酒,昆仑山里岁月多,何必人间觅情仇?
丝竹管弦,外廷宽街,送出了一对对金山银山,纸扎白人,这是余朝最后一场最为华贵的丧礼,西府怀栎昼眠而逝,是秋分那天午时一刻,到他发丧,是八月十三,离人月团圆,还有两天。
三刹·孤明月(薛信世)
他确信男人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么一处景象:屋子里死鸟、死猫狗到处散落,有些身体温热,有些冰凉僵硬,还有些已经腐烂,白骨半露。他身边的木板床是三块木板拼起来的,两长一短,睡者必须把双脚蜷缩起来,才能享受到躺在床上的五分惬意。
但死者并不需要,爆裂的脾胃从他嘴里溢出来,打湿了胸前僵冷的白狗皮,他双臂大张,像即将飞向苍穹的血鹰。
男人手里拎着一只刚打来的兔子,看着满地的血迹,和角落里蜷缩着的小孩,愣了一会,急步走上去,“伤着了吗?”
男孩用力在眼中挤出一圈水光,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没……没有。”
“死的是你什么人?”
“生身父亲,仰药自杀。”
男人走到床边细察死人情状,但见他大衣紧紧裹在身上,喉咙上有几道深深指印抓痕,脚下堆着能拼成一个粗瓷碗的碎瓷片。他又一语不发地回到男孩身边,
“你呢?叫什么名字?”
“薛渊,字玄君。”
“你还不到起字的时候。”男人有些嘲弄地笑了笑。薛渊被惹恼了——他不喜欢这男人对他说话的这幅态度,便紧紧皱起眉头来,“我母亲死时赐的字。”
“你左手腕上有铜枷火印,手心上有童男守丹紫阙,母亲是官奴,父亲是附佘人的乌萨卡,侍神……”男人问到这儿,脸上突然显出些不寻常的神色,“……你母亲是谁?哪座城的官奴?叫什么名字?”
他的问题可真多,还有,为什么要用那种关切、又畏惧的眼神看着他,明明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薛渊咕哝了两句附佘土话,躲开他探究的目光,咬着嘴唇,“我不知道母亲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她从哪个城来,西边,或许是信玉,白火,都说不定。大家都叫她莹莹,我想大概是薛莹,或者薛莹莹。”
男人盯着他看了半晌,死死地盯着,几乎让薛渊感到害怕,他伸手摸向腰间的小刀,男人却收回目光,在他身边从容地坐了下来,
“跟我走吧,孩子,你姓薛,我也姓薛,咱俩路上做个伴吧。”他利索地开始拾掇地上发黑变紫,口角流血的小动物残骸,将他们堆进炉膛,都搁到一边,在炉膛里点起火来。
薛渊抿着嘴低声道,“不要。”
“跟我走吧。我不会亏待你的。”男人背对着他,将手里的兔子熟练地剥皮拆骨,又用铜锅舀了一锅雪,随后回到他身边。
在他身边,男人盘膝坐下来,将剥过皮的兔子放进煮开了的雪水里,“有盐吗?”
“没人请你进来吃饭。”薛渊不高兴地答道,不过男人似乎缺乏看人脸色的能力,他面不改色地搅拌着锅里的兔肉汤,轻描淡写地道,
“没有‘桑顿吉拉’和‘八里信’,‘乌萨卡’就是最大的,要是让人发现你毒死了他,你活不成的,与其被他们点火烧死,不如现在跟我一跑了之。”
“我没有!”薛渊大声喊,突然起身的时候差点撞翻了汤锅,男人白了他一眼,将擦过雪的那只手去把铜锅扶稳了些,将焯过水的兔子又从锅里拿出来,澄去血沫子,倒了血水,换上新雪,将兔子四仰八叉地放在随身带着的一张柔软的兽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