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108)
“小风和御王兄长得多像!”讲道理,那张脸确实像他,怀栎自己看见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怀氏人生凋敝,自己擢任西府,手底下也没有亲近信赖的人,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这个孩子,赐字“青萍”,听话倒很是听话,不过不知是否在道观里待过的缘故,性子淡泊,不急不慢,跟他也不很亲,怀栎一时不知,冤枉说了他两句,他脸上也没有别的神色,一径袖手在那里站着,解释完了就算作罢,倒让怀栎觉得无趣,挥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屋里独留薛渊和怀栎两人。
“玄君,你坐下。”怀栎微微笑道,看着少年乖巧地在他对面坐下,面目熟稔,宛如故人重现。
“秋节都过了,你这样身子,这些日子就不要往出乱跑了。”薛渊文静地回道,“义父,我自己的身子我明白,这些天都好好儿地在屋里待着。”
“那是怎么犯了这惊厥之症?”怀栎不自觉皱起眉头,“敢莫是在什么地方冲犯了?我明儿让人沐浴斋戒了去三清观礼下寄名贴。”
“这就更不必了!”少年急忙红着脸道,“义父义兄事情也多,专为了我再忙一遭,本来没有的,现在也有了。”
怀栎听他这么说,苍白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更觉他懂事得可怜可爱,又想到他母亲,心里更不适意,一时头疼难忍,勉强跟他又闲话几句,遣他自去。薛渊站起身来要走,却忽然又回身看住他桌上摆着的一只云紫海螺蚀金刻花点漏。
“义父桌上的点漏好像坏了?”他凝眸看了会儿,忽然提醒道,怀栎循着他的眼光看去,见壶漏确实不走,也笑道,“是坏了,不值什么,一会儿我让他们再从库里捡个能走的就是了。”他将那个小壶漏拿起来把玩了一下,抽掉因损坏已不能转动的金丝轴,可惜道,“倒还是个挺好看的玩物,可惜竟坏了,你要喜欢,拿去玩罢。”
薛渊接在手里,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似地,爱惜地藏在怀里走了。怀栎看他出去,自己头疼越发厉害,就让随身的小侍开了梳头匣子拿出膏药来贴上,侍从劝他回里屋躺着,他却想着过午要见府长秦氏,来回更衣麻烦,故而反不进去,只吩咐随侍将椅靠垫了一块锦皱软垫,一手撑着脑袋,恍然睡去。
正神思恍惚之间,忽见怀风又自门外施然走进,不带金冠,不梳官髻,散发飘摇,衣带垂牵,形容大异往常,怀栎不愿起身,只将手一摇,“青萍,我乏了,要有什么事你自行处断,不必找我。”
怀风却在门口遥遥鞠了一躬,“夫人车驾刚回府,不知得了个什么要给义父,那我让夫人先等等?”
怀栎愣了:谁不知道他西府怀栎三十年来洁身自好,自二十三岁被退了婚起便再不曾议婚,满朝里曾经认真地议论过他究竟是喜好南风还是干脆不举,自己府里哪儿来的夫人?
想到这,他不困了,自椅子上站起身来,“青萍,你发烧了?胡说什么?”
怀风脸上有点委屈,“我没胡说,不信您自己出去看。”怀栎偏不信这个邪,起身走到屋外去看自己的便宜夫人,但见树上都是翠绿的嫩芽儿,却有夏花满地开放,靠墙边一只红梅,似火似霞,玉阑干几朵冰菊,迎风怒张,飘飘然竟不知这是何节令。
回廊下站着一人,未见其面,先闻馥郁之气扑面而来,听见脚步声,那女子一回头,蹁迁袅娜,姿容端妙,身段苗条,眼带桃花,见他来了,用手里的团扇轻抚樱唇,含羞带嗔,
“你哪里去了,要你去山上接接我,只不肯去,再这么着我可恼了。”
怀栎失了声,话梗在嘴里说不出来,心里觉得是梦,又唯恐是梦。花影间,美人仍旧美得奢靡贵丽,又有种小姑娘似的纯真轻佻,走过来挽起他的手臂,
“又是上流云观给你求签,你反倒不去,在家待着不成了个老朽木材?”怀栎终于一口气缓过来,不由问她,“莹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定是什么人的阴谋,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薛莹笑道,“你睡了这一下午,傻了不成,我不在这儿又在哪儿?”
“可陛下……”
“陛下前儿恼了我,特罚我在家里闭门思过,忘了?”薛莹又幽怨地瞧他一眼,“我不是小姑娘了,记性没有往常那么好,一时出了错也是有的,倒是你,也不替我说情。”
“那沈公子……”
“沈公子是谁?哪儿又有这么个人?”
怀栎忽觉惶恐——岂不是上天将他心心念念的一切,都在这一梦之中还给了他?
可他不过是个普通人,那样好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他回头去找怀风,见他袖手站在原地,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