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19)

作者:绝不鼓曦

常叙掸掸土,不急不躁地起身:“见过岭南王。”便对身后道,“献剑。”

剑者,兵家所钟。李澈爱剑,闻听此语,果不其然缓和了面色:“先生倒是知澈所好。”

他上前接过,又后退一步抽那剑出鞘:寒光凛然,一往无前。可见它的上一任主人是怎样爱不释手的细细擦拭,周身的血气,只不知贯穿了多少人的胸口:戾气颇重,却是凶煞之剑。

“好剑。”李澈观赏片刻,赞叹三次,直看得身边的胞弟皱眉,抱拳对常叙道,“对不住。”便夺了剑,狠狠地向地上一摔。金玉相撞,玉碎而不复全。但见剑身破裂,众将哗然,却只敢用眼神指责他的荒谬。

常叙淡然的眸中显出一丝兴味,试看这兄弟反目的戏码。却不想李澈固然生气,却只是问:“清儿摔剑作甚?”

“兵者不祥之器,战者不义之师,美之者,是乐杀人!”青年这么说,却是走近,俯身,捡拾,收束,用衣裳裹了那裂成几块的剑身交还给他。

“好好好。”这次李澈的喜悦却比上次尤甚,“我爱剑,而清儿爱民。”便把这剑束之高阁。才想起常叙般,恭迎入座:“先生可有话要说?”

“愿作水。”常叙愣了片刻后,却是侧窥着李清道,“后来者为风。一风而过千里外。”

唯那束之高阁的剑见证了这句誓言,看那青年不久后治邦以礼乐仁德,复不可能为可能,把它的戾气洗去,灵魂归矣。千年后历史的温柔绵长中,有谁把它吵醒,惊诧着:“这束之高阁的是什么?一座钟,一尊鼎,亦或一片瓦?它身后一定是泱泱盛世吧?”

恍惚便有一声沉重的轰鸣从眼前的青铜利器传来,以一往无前的锋锐破开了时间、空间,撞响了历史的回音。

谁几欲伸手去触摸它,又次次缩回手去。一种久违的情感在灼烧,直烧得他丹心如鸣,热血滚烫。而那断剑,其身笔直,其魂不屈,敲醒每一个闯进它生命中的人。

第十一章 联越枝国之倾覆 势锐去危在旦夕

天下南北二分,渐渐平定之时,变故突生。

谁也没有想到,李澈竟有那样大的野心:当西域“越枝”联合同它在内的边境九国来犯,李氏竟与其联合北伐。不到一月间,精蛮强壮的狼骑打得毫无准备的文朝山河破碎。荆悦就任期短,到底还没够到四方——由一百二十座雄关到一十九城,眼看文后主何彰要被逼的退位,文朝也将要被地图上除名了……

……

不知你……有没有经历过亡国……

不,或许该问,有没有想过亡国吧。

正如青缁衣所形容的那样,乱世无非是一群不知其性的“草药”放在一起熬煎。冲突、爆炸、碰撞,迸发出野心、希翼,亦或永远填不满的欲望沟壑。永不停息地聚或散,离或合,许诺或背叛,伤害或反抗。这太可怕,炉子会被毁坏,毒气会被放出,最后所有草药连同那水,只余一团灰烬。

有人曾说三统论:世运有黑统、白统、赤统循环交替,周而复始。此时文王室尚黑,岭南尚白,不久后还会多出一统尚赤。历代君王建新朝时才可改正朔,易服色,明正统;而一时竟三统并存,世间大乱。

赤统未立,黑与白间倒也暂时平衡。

白统联越枝,便是打破了这一平衡。

……

营帐里传信的士兵来来往往,在他挑起一盏灯的功夫,地图已经更改了三四次。

“咚咚”的鸣鼓声震得大地都在颤,鸣金收兵或擂鼓出阵乱成一片。无一例外的是,每改一次,那些地图上做工粗糙的黑色旗帜就被拔起来一片,然后被白色或暂代越枝部落的红色代替。于是他所熟悉的地界,版图一再地缩小、再缩小。

他为什么会愤怒?他倒是知道一些兵的想法:哪怕他们卑微到了尘埃里,哪怕他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当他因困顿风尘而向他哭诉的时候,当他在异国他乡,用乡音喊出那一句“娘”的时候,它会给予出温柔的庇护吧。

那些健步踏过的士兵,都是被母亲牵挂的孩子,仅此而已。

当那些他曾经走过的小道,驻过马的堤岸,登高下瞰的城墙,全都在战火中燃烧。包括那些回忆:说书人讲故事低吟浅唱,田父弯着腰来插秧,渔翁驾舟踏一江碧浪,夜半僧人将钟敲响……那些日夜踏着纺车的女子,那些温软绵长的歌谣,那些楚馆楼台强笑的姑娘……

那些乡音那些歌谣,被兵器交接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打破。夏日湖边如潮的人海,蓦地爆发出一阵哭喊。城头的旗杆倒下,白或红的旗子刚要升起,那黑的战旗又摇晃着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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