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18)

作者:绝不鼓曦

正如郭四娘所担心的那样,这群因为走投无路扬帆而反,一呼百应揭开乱世序幕的朴实渔民,在染上血气学会劫掠后,反过来伤害了更多良民。

当第一个不加管束的白帆民兵砸开了农户的房门,越来越多的民意就开始倒戈,良善的或极不良善的也开始背弃。劫掠所得的银钱,第一次白花花地堆满半间屋子,曾经老实莽撞的王侯,也第一次质疑常叙制定的规则。常叙尽管气得跳脚,也不能阻止将错就错,和后来的躲闪抵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祖宗的智慧和古先人的教训,让常叙如此清醒地认识到,再这么发展下去,作为第一个反的,现在真正成了“白帆贼”的白帆水军,他们定有一天和那些死在手下的人同一个下场。

所以他尽力把王侯推到幕前:没有皇帝能放过造反的宿敌,但不一定会杀了他们手下的幕僚。白帆覆灭,这是必然。他常叙面上还做着白帆渔民的一把刀,内里却已经在思考下次的势力。文朝是决计没有退路的,当初反的就是文朝;西北王邓炎快被文朝震住了;一些小势力又不成气候。如此看来,便只有——

投二主前生反心是否卑鄙?常旭毫不在意地一笑。——磨灭的最好方式是覆盖,他很早前就知道。

……

反剪双手把自己绑起来的刘舸看看眼前的阵仗,心里“咯噔”一声。

荆悦亲临,是预料中的事。只是这文武双全的阵容、横枪带锏,似乎下一秒便会劈空而来的凶煞武将,还有旁边那个锋芒内敛不出众的中年温和男子、那个洒脱不羁,唯一敢把弄折扇的姑娘,无一不给他极大的压迫感。

……

“蜉蝣吞鲸”第一次广为接受,便引发了一系列揣度。有的人一眼便明了,有的还在苦苦追问;有的直接按兵以待,有的意气用事,另一些,意气风发……

不知多少年以后,问出那个问题的少年已是满手血腥,在血雾中回首以望,却是诀别。

“填人!主公居然填人!”手下谋士赤红着眼睛,“这又是刘晏悠的毒计不成?您疯了么?一淹一暴死了多少人,现在又来用人命取胜,难道不知一个壮丁是多少家庭的希望!不思训练,不取精兵,不习兵法,不论战术,把这些都交付给刘晏悠——他叛变了又如何?不磨武器,不开粮仓,不囤粮田,一味征兵,来他百万又怎样?主公怎可如此……”他全言全然不顾上下尊卑,吐出一词,“荒谬!您不纳忠谏,不听劝言,用他毒计,以致上下离心。他刘晏悠众叛亲离,您霸业也血肉堆砌,西北更是民生凋敝……早在起兵之初臣便说过,要么尽忠,要么借势。战者势也:乘势如青竹节节直上,败势如累卵一触即倾;而今文朝来势汹汹,我军败势不可避免。臣……”

他颓然长叹,而后昂首折腰。这个没留下名姓的、一向谦恭且不出众的身姿竟有片刻傲岸:“罢,罢,罢!成王败寇,一时荣华!蜉蝣命短,一观日月;玄武寿长,不过期年。到最后若是殊途同归,泱泱盛世;再不有人受制于身家老小性命供人驱使;再不有人为了二两银子流离失所,白首不归;再不良田荒芜,冬寒夏苦,年年服役,不见父母;最后是何人,又有什么干系!”语闭竟是泠然而笑,骂一声“昏君”,嘲一句“走眼”,碎一次玉玦,回望故里道二字“勿念”,以头抢柱,辞世而去。

“……”彼时邓炎早已见多了流离,冷下了心肠,仍是手拿着枪静立在那里,没有为陪伴自己最长的谋士之一有哪怕一瞬的动容。只瞳孔微缩,双唇张大,仿佛还陷在刚刚,回答身边的人的责问。

“原来……这才是蜉蝣吞鲸么……”

“我……一直理解错了?”

“这是您对我命的判定?先生弃我而去的理由?”

“若我……是我愚钝。”

“是我狭隘了。“

一代豪杰只□□冲入乱军,所过之处血雾漫天。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旧伤上面添新伤的身影单膝跪下,被人一刀挑了头颅——“西北王已死,何不投降”的欢呼声中,那头高高地飞起,双眼仍在直视皇城的方向……

……

为了表示诚意,刘舸把自己双手缚得严实,此时竟是动弹都有些费力。心中再怎么不定,他面上仍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与荆悦的过节不深,知己知彼,也颇了解荆悦的为人。虽说阴了一把郭四娘——但她这不没事么?

被罚了三月俸禄的郭四娘轻笑一声。

见得压迫足够,荆悦俯下身,行了个标准的礼:“先生请起。”

……

“先生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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