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20)
扬起这一幡的人,好似一块铁般抱着旗熔化,和地脉连在一起。不断的殴打声,沉闷的撞击声,和失去意识前为了不惨叫而失了面子,强撑着咬破唇的声……
重黎宣用了一瞬去想,是什么让这个有盛有衰,有分有合的民族延续了这么久?
明明憨的可以,连一句讨饶都喊不出口。
可他分明清晰又回答了自己:骨子里的气节,血脉中的凝聚力,文化上的认同感和精神上好似一块铁的团结。
他看到一个唤作文明的东西,非要点燃它的传承者,说这叫韧性。
……
他率兵去救,路行到一半,探子却回报此路不通。“不通?”他怒极反问,手指指着一旁的地图。“刚刚还……”
他停住了。
只有探子麻木地,眼眶通红,不待命令便奔赴前方。重黎宣刚想开口叫住他,才出口一个字,便有一片箭矢从天而降。他舞起戟去挡,叮叮当当的落地声中,那个探子身形一顿,双膝一跪……
乌压压的一片大军,从本属于文朝的城池中涌出来。信仰正被摧毁。
强敌压境,可是那个玉剑银钩,可镇三方,断戟分兵,卸甲划计的将军……
尚且稚嫩。
“世家,世家……”他分不清癫狂还是悲哀地笑了。
……
有个故人冲他一笑。他说:“吾之侍国。有如亲子。”
“——恨其不幸。——未尝思弃耳。”
没有留下名字的他,冲入乱军中的他,叫什么来着?
他开始憎恨最前面的两排刀刃:那里每挥动一下,就有人躺倒。而躺倒的那些人,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个名字。
重黎宣自信,或者说自傲是前后十年的佼佼者了。可再怎么出色,也比不上别国百年的底蕴,万千的人口。世家呢?前人呢?住进“隐世”的坟墓里去了?
……
踏在陡峭的乱石岗上,四周杂草零落地生长。不是家乡的草辨识不得,偶然见到一株故知的,还要亲切地叫上一声。荒凉的土地,再看不到认识他的杨柳,曾经厌恶并千方百计摆脱的飞絮,而今也找不到一片了。
咚咚的鼓声在古文中写作“简兮”,士兵们平日玩闹有争吵,遇到外敌却同心而御。他分不清自己斩了几人,几十人,亦或更多——
到底是怎样的仇怨,使对面的你把侵略的刀戈举起?不惜勾连外族,同联九国,将“文朝十罪”那些夸大其词、互相作证、互相攀扯的十条莫须有的罪名,当作史诗传唱给幼小的孩子,让他们普一出生就沾满了戾气?难道对战双方生来就注定不死不休,使亲者痛,仇者快,妻者怨,母者啼?
所有文朝的士兵,甚至还在疑惑:怎么可能?无所不能的文王室不是快席卷天下了么?
血色里有人歇斯底里地喊着熟悉的名字,里面有故乡,有知己,有文王室的标志,也混杂着一些别的什么。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此刻,堂堂七尺男儿竟控制不住某些晶莹的东西夺眶而出。
……
史书上记载过箫韶九成,秋风惊弦,万兽来朝,百鸟翩翩;也记载过城破春深,四面楚歌,静谧无人,山岳傾颓。多难兴邦。人们这么说。
千千万万个傻子还在过去对你笑:
“吾之侍国。有如亲子。
恨其不幸。未尝思弃耳。”
第十二章 断戟分兵不折戟 临危受命怨鬼啼
天上月色如洗,每过数秒,便陨落一颗流星,便凋零一片生命。
重黎宣靠着戟喘息片刻,忽地想起,也曾有人说他眼中是灿烂繁星。
——若是天下苍生进入我眼瞳,那我岂不是……那我又能如何?
第一个这般看到了世界的人,把号角上原始平原上高高扬起,那号角声啊,听得滚滚东流的三百里旭江都有片刻停息。
第二个这般看的人面对着礼崩乐坏的将倾之国,一步一顿地循着古礼,说:明知不可为而为,君子也。
第三个这般看的人骑着青牛过关,说有鸟名青鸾,见同类方可发出惊世的高唳。
届时啊,万邦无不跪服叩膝。
……
边境事危。
看着四个字的字条,洛芷柔没有片刻犹豫,风度一放,掳了青卿便往回赶去。四周的民兵都没反应回来,便见二人一骑策马而去。
红衣的美人儿并未反抗:“带我作什么?”
她一僵,随口道:“缺个军医。”
“好叭。”
过了一会儿,少女又轻声道了一句:“家眷不让随军。”
“没这一条。”
“那我是家眷咯?”
“……闭嘴吧你。”
五年的隔阂,三言两语便消融了。
……
在阴冷的夜里,有人仰望天暮。风强迫他聆听它们低低的哀哭。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将黑夜一分为二,感觉到寒冷的少女跳得高高的去够它。蹙眉的女将英姿飒爽回头去看,正见流火从少女指尖掠过。年轻的舞者踏着光阴扬袂,金丝铜镂——她送的铃铛泠泠作响,白玉般的足尖沾染了半干涸的血迹。山岭间红衣的精灵跳跃,鲛纱为披把星月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