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男主当皇帝(281)
那么,接下来,结局将至。
她也起身,匆匆穿过天涯关的庭院。庭院狭窄逼仄,被高峻而漆黑的城墙围在当中,一口井沉默地矗立在院子里,她自井水中看见自己的脸,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几棵枯树点缀其畔,枯枝如鬼影般伸向天空。她似乎听见谁在叫自己的名字,但她并没有停步,一直走到天涯关下,数十骑腰裹红锦的亲卫蓄势待发,她们的战马不停踏动雪地,已将那片白雪踏得如镜子般明亮。
白锦也跨上战马,亲卫们跟她一起驰向小鹰山方向,如同数十支银色的利箭射向黑色的夜空。她们一路轻装简行,未做多余的防备:燕方人已大部分做了刀下亡魂,还有些成了她们的俘虏,他们之中有些会被就地卖掉或格杀,还有些——有手艺,或者是听话的那些,则会被带回可丽蓝王都。一路上风吹过她的头发,极为舒适,繁星布满了天空,所有人脸上都带着胜者的轻快愉悦,唯有白锦一人心乱如麻。
在松林前,她会合了单含雪所部,凑足了将近一百骑兵,进入松林搜寻。但她下令时态度踌躇,甚至不知,若自己果真找到了怀梁,该以何表情去面对他。因为她一闭眼,所有过往都在面前浮现,只对她笑和温柔的男人自雪原中来;秦安质子握住她的手腕,轻皱眉头;身负血海深仇的男人将她拥在怀里,说唯有白锦锦不会背叛他。
诸天之下,四海之间。
但如今她毕竟背叛了他,她的灵魂自高天中陡然俯冲下来,撞入她冰冷的躯壳,提醒她不仅过往那些美好的记忆是真实的,还有另一些东西也是真实的。
怀梁,她的怀梁,她曾经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早已被无尽的仇恨消磨了理智,身负秦安,天炉数万无辜性命,忠心耿耿追随她兵出天涯关的女亲王韩凤紫亦因他兄弟二人的谋划,客死异乡。
她还能从他身上期待什么呢?事到如今,怀梁是否还可能因她一声呼唤,幡然回头?她催促快马向前,最后在月色下回头之时,恍然犹见穿着北地红衣的少年,独立月光之下,身负镔铁长/////枪,双目如星,苍白俊美。
他只有十七岁,受伤了咬牙躲进重山关冰河旁漆黑的树林里,忍着疼脱下半身衣服在冰水里洗净,被小他两岁的附佘女孩儿救下,像小动物般戒备地看着她。
为了驱寒,女孩把酒分给他喝,他醉了之后靠在她肩上,嘴唇轻碰她的脸颊,恍惚呢喃着女孩听不懂的北方歌谣,锐利的眉眼柔和下来,眼睛变成一片柔软的褐色湖泊。
天上,寒溅溅一天星河,光点横流,满天清梦。
十五岁的白锦锦从此热诚地去追逐他,带着少女浮光掠影般的轻快,又不时若即若离,宛如孩童游戏,舞剑东门桥边过,心轻万事皆鸿毛。
她想象,若当时死于斯处,竟也足够畅快平生。
女主君一时忘情,罔顾老师说过军中除非大胜,不许饮酒的戒令,从随身马鞍上摘下酒囊,灌进嘴里,如同吞下一口烈日,横空直下,一路烧尽她少女时所曾经有过的天真,与期望。但与此同时,另一种痛苦已在心中燃烧——她不能舍弃怀梁,亦不能舍弃心中认定的正义。
若她也不爱江山,只爱美人,他们的结局或许会有不同。做一个昏庸的主君是快乐的,在纸醉金迷和冲冠一怒间,良心被向后推迟,唯有欲念得到满足,如阿允所唱的歌谣,来桑黛中的女亲王,为了爱情活着,为了爱情发动战争,为了爱情慷慨赴死。
但白锦做不到这样,所以后世称颂她时,将说她如何痛苦地胸怀天下。
只要他服软认输,她想。只要他说一句话,就一句话,说先前所做是错,说他可以尽力赎罪,那么她就能赦免他,带他一起回到先前的生活中去。
松林比她想象中更黑,或许因为数月之前已烧过一场大火,焦味盘旋松林深处,至今仍未全然散去。白锦放开缰绳,战马一路行来有些疲惫,它也低着脑袋,一路行到河畔。这是坠儿河的主干,河水极深,水浪滚滚,因而在冷天里也尚未完全上冻,只在水流稍缓之地有一层半透明的薄冰。战马踏着松散的步伐,踩过结着冰霜的草地,直到数个深色的身影晃过深林,它才陡然警觉起来,竖起耳朵喷气,警惕地将脑袋转向声音来处。
白锦一挥手,骑兵立即散开成扇形,向河边围拢而去。而她最先看到的,是断月。
怀梁的佩枪,断月。纯黑色的,竖直指向天空。紧接着才是怀梁本人,他身形越见清瘦,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平静地盯着她瞧。
“白锦。”他哑着嗓子,用一个疏离的称呼叫她。白锦握在手上的马缰忽然割痛了她的手,让她心中原有的那些东西在一瞬之间受到怀疑,几至破裂。并非仅因为这个称呼的变化,而是因为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