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127)
她已见过太多人的血,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流血。
指尖沾了他的血,颤抖得越发厉害,昀凰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如此愤怒,如此不顾一切想杀一个人,竟至失去自控。只因有他在身侧,才敢有一刹那的有恃无恐。
“这一剑,你是替太妃赐他的。”尚尧冷冷看了哑老的尸身,“伏击沈觉,劫持太妃的刺客,是他一手安排;将太妃送到裴家手中,也是他亲自办的,朕说的对么,皇叔?”
昀凰心口猛然一抽,不敢置信的望了尚尧。
长信殿上纹丝不动的青纱素幔仿佛也骤然凝固在一片死寂中。
第二十八章 下 ·上卷完
诚王缓缓抬目,看尚尧的目光如同看一个从不认识的人。
尚尧看也不看昀凰,凌厉透骨的目光,只望定诚王,“皇后不会责怪皇叔不肯说出太妃下落,因为皇叔的确不知。不仅皇叔不知,朕相信,与你合谋的裴氏,至今也没有追查到,否则裴令婉早已拿太妃来交换神光军。你们是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
“黄雀……是你?”诚王以剑拄地,身子晃了一晃。
尚尧不答,揽着昀凰的手稳稳托在她腰间,感觉到了她亦摇摇欲坠,却不敢低头看她的眼。
“你布下坠崖假象来掩人耳目,暗中将太妃交给裴家,接应之时,你们却遭高手伏击,裴家的人尽数被杀,太妃被带走,从此不知去向。这三年来,皇叔在北齐,裴家在南秦,为了搜寻太妃下落,也算是掘地三尺了。”
诚王一声长叹,连声惨笑,笑得身躯几近佝偻。
“难怪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人来,若是陛下将人藏了,便不出奇了。老夫也曾疑心过,也想过普天之下有此能耐的,唯陛下而已,可老夫终究没敢相信陛下的铁石心肠,竟将华昀凰也瞒住!好,好,这才是帝王手段!你确是天生该坐上帝位的人,这般心肠,这般手段,老夫自愧不如。”
一字字,如针入耳,如戮在心。
昀凰听着诚王嘶哑笑声,耳边嗡嗡作响,渐渐听不分明,眼前一切都在褪去颜色,昏暗黯淡下去。胸口冰凉一团,全凭一点微弱暖意支撑。这暖意来自背后扶持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来自他掌心的热度,护着心口最后一簇不灭的火,抗衡着铺天盖地的冰寒。
然而他掌心的暖意在减去,他的手也越来越冷,如同他的语声。
只听他说,“皇叔舐犊情深,朕感同身受,即便不用太妃来换,那孩儿也不必死。朕已经杀得够了,尚钧、尚旻、云湖……他们一个个都去了。朕的江山,无人可再动摇。那孩儿,就让他皈依佛门,替父修福。太皇太后的陵寝之侧,朕会留一个无碑之所,皇叔可以安心陪伴她老人家。”
诚王沉默。
谋逆之罪,即便皇亲也一样罪当曝尸于野。能在太皇太后的陵寝之侧,给自己留一个容身之所,已是仁慈。不累及幼子,也算不枉这一身骨血相系。诚王心中起伏良久,一生苦恨如在铜汁中滚沸,到此刻一切烟消云散,煎熬着肺腑的铜汁终于冷却下去,留了一腔子的惨淡空洞。
“如此,老夫与陛下也恩怨两清了,来生但求不再相欠。”
铿然一声,诚王手中的剑,脱手坠地。
“愿如皇叔所求。”尚尧黯然垂目,目光随着跌落在地的剑,仿佛也跌去锋芒。
“老夫还有一个心愿。”诚王平静开口。
“皇叔请讲。”
“皇上曾说过,年少时,最渴盼先皇亲自教导你习剑,可惜先皇总是教导太子的多,难有闲暇教导你。老夫如今老迈无能,不敢教导陛下,但求能陪陛下练一回剑。”
尚尧目光深敛,薄唇紧抿,不作一声。
诚王静默等待他的回应。
跌落在地的剑,横亘在两人之间,剑身黯淡无光。
于寂静之中,昀凰觉出了死气,令人窒息的死气。心神恍惚间,她抓住了尚尧的袖子,下意识的想阻止他。然而他已开口,“依皇叔所愿。”
昀凰望着尚尧,万语千言到了唇边,化作风烟散。
他一言不发凝望着她,缓缓抚了她脸颊,语声温煦,“许多事,我想,等安宁些了再让你知道。”
昀凰闭了眼,额头轻轻抵了他的下巴,哑声道,“我知道,不是你。”
巨石般压在心上的不安随她轻轻一句话而消散,尚尧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诚王与裴家手中抢走她母妃的那只“黄雀”,并不是他。
昀凰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坚信,纷乱如麻的心神,来不及理清万千头绪,然而深心里有个声音,似乎隐隐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却又害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