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128)
这惶惑将她迫得喘不过气来,然而母妃还在人世,只要想到这一点,便什么也不足惧了。无论母妃身在何处,北齐南秦,天涯海角,翻遍每一寸山河,也定要将她找到!
腰间忽的一轻,是衣带被他取了下来,昀凰一怔之际,尚尧已不由分说将衣带系在她双眼上,将她眼睛蒙住。
“我不想让你看见,不想未出世的孩子看见。”他的语声低如叹息。
他与她都明白,诚王的心愿,是在求死,求以皇族的尊严死在他的剑下,而不是以逆臣贼子的身份被赐死。而让他手刃生父,却不知是不是诚王对他最后的残酷。他应允了,是君王的仁慈,亦是为人子最后的尽孝。
父与子,终于白刃相见,也许两个人等待这一刻都已很久。昀凰知道不能阻止,牵住他衣袖的手指,慢慢一点点松开,感觉到最后一寸衣帛滑出指间,蓦地有些心慌。
她听见他走向诚王,语声平和,甚而带了淡淡笑意,“皇叔,再饮最后一杯?”
“好。”诚王的语声也温和,“这一杯,敬陛下,江山永固。”
酒倾尽,不知是谁,抛掷了玉杯,碎玉之声未止,御剑出鞘的龙吟之声再起。
昀凰一动不动的闭目坐在长信殿上,听着金铁相击,双剑交搏如出涧龙吟,时悲凉,时凄烈,却再感觉不到之前的森寒杀气,只觉绵绵无尽的悲哀。
蓦然间,一切声音都静止了,只传来一声短促的叹息,仿佛是诚王的声音。
随之响起尚尧的声音,竟带了一丝颤,“身体发肤,刺骨还血,你我两清了。”
昀凰扯下蒙眼的衣带,看见尚尧半身浴血,肩头被诚王一剑几乎刺透。
诚王仰天倒下,衣不沾血,眉心一丝血痕,面容平静。
尚尧以剑支地,在他尸身旁,缓缓屈膝跪了下来。
昀凰奔上前,想要扶起他,却再无半点力气,踉跄跌在他身旁,将他抱在怀中,用手去捂他肩上的伤,想要止住不断涌出的血。他温热的血染得她满手猩红,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张薄纸,琉璃般瞳仁似也褪去了颜色,越发空透冰凉。
他望了她,仿佛倦极之后终得安枕,缓缓靠在她身上,阖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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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入幽静内殿。
照着他沉睡容颜,鬓间鸦色映上清冷月色,看去恍惚像是生了白发。
昀凰伸手去抚,指尖梳过他两鬓发丝。若真白了发,一转身,一弹指,已是一世过尽,你已霜鬓,我已白头,身前身后终与谁同。
回想那时刻,他的血染红她一手,仿佛再也止遏不住,要将他的生命也流尽。那一刻她真以为,或许他会就这样死去,再不会醒来。于是她怕了,怕极了,怕得顾不上怪他隐瞒母妃的消息,瞒了她这样久!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母妃还在人世的,究竟瞒了她多久?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隐秘,藏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男子心里?可这一切,都不要紧,不要紧了。
她只要他活着就好,活着瞒她也好,骗她也好,与她算计一辈子也好。哪怕他像从前一样怨恨她也好,这冷清清的世上,若再没有人可相守,那么有这样一个人为敌也是好的。
太医为他换过了两回伤药,还是不见他醒来,虽说太医已道无碍,昀凰还是不安心,总怕他不会再醒来。
宫人奉药进来,跪下悄声道,“商昭仪在陪着小殿下,可殿下哭闹得厉害,皇后可要去看看殿下?”
昀凰知道阿衡是要父皇,见了自己只怕哭得更厉害,疲惫道,“让昭仪哄着他些。”
“抱他进来。”床帏后传来尚尧低哑的语声。
昀凰一惊回头,触上尚尧徐徐睁开的眼睛。
“我还没死,你就不管阿衡了?”他瞧着她,似笑非笑,历经大劫却仿佛只不过一梦初醒,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惺忪样子。外面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尽,杀戮天阙,烽火帝京,一场震动朝野的谋逆之乱刚刚平息。却怎么也想不到,他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昀凰怔怔望着他依然苍白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略抬了抬手,要她到他身边来。
“怎么脸色这样差?”他皱起眉头,强撑起身,伸手抚上她的脸,却不知自己的脸色比她苍白得多,“昀凰,你可还好?”
昀凰点头,将他的手轻轻握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竭力抬起另一只负伤无力的手,隔着衣衫轻抚那个安睡在她身体里的小小生命,长舒了一口气,“你们都安好,便是天下安宁。”
“我不安宁。”昀凰望着他,语声发颤,“你睡了多久,我便怕了多久。”
“你也会怕?”他竟还笑得出来。